温知味的药膳,终究是起了些作用。
接连几日精心调理下来,厉枭那骇人的高烧渐渐退去,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也开始缓慢收口,不再渗出吓人的血水。
精神好了,体力也随之恢复了几分。
男人己经能勉强靠着床头坐起身,不再需要温知味费力地将人扶起喂食。
只是,这份身体状况的好转,对温知味而言,却并非全然是好事。
因为,厉枭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也随之变得更加锐利,更加……充满了探究与审视。
温知味敏锐地察觉到,厉枭看自己的眼神,变了。
不再仅仅是最初那种对“食物来源”的病态警惕,而是多了一层……对她这个“人”的,更深层次的怀疑。
这日午后,温知味刚将一盅清炖的鸽子汤并几碟精致小菜送入卧房,一股莫名的寒意便让她脊背一僵。
卧房内,光线依旧昏暗。
厉枭半靠在床头,手中随意翻着一本温知味找来的旧医书,闻声,缓缓抬起了眼。
那双眸子,黑沉沉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幽幽地盯着温知味。
“放下。”
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温知味依言将托盘放在床头小几上,刚想转身告退。
“站住。”
厉枭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无形的绳索,瞬间缠住了温知味的脚步。
温知味的心,不受控制地“咯噔”一下。
“你,”厉枭的目光像最锋利的解剖刀,一寸寸刮过温知味的脸庞,声音冰冷,“到底是谁?”
温知味指尖微微发颤,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温知味。‘一味禅心’的……主人。”
“‘一味禅心’?”厉枭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诮,“据我所知,这间小小的私房菜馆,在这京城权贵圈里,倒也算小有名气。只是……”
男人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如刀锋!
“只是,一个小小的私房菜老板娘,为何会懂那些连军中特级医官都未必知晓的疗伤古方?又为何,能拿出那些有钱也未必能买到的,年份罕见的珍稀药材?”
一连串的质问,像冰雹一样,狠狠砸向温知味!
果然!就知道这个男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温知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我自幼体弱,久病成医。‘一味禅心’传承数代,祖上曾出过御医,留下些许残方孤本,我不过是照本宣科,侥幸有些用处罢了。”
“侥幸?”厉枭冷笑一声,那双眸子仿佛能洞穿人心,“那晚巷中,面对数名持械杀手,你一个弱女子,为何能面不改色?甚至……在我提出那种荒唐的‘交易’后,还能如此迅速地接受,并冷静地为我处理伤口?”
温知味心中一凛!
这个男人,果然记得清清楚楚!他这是在怀疑她当时的反应太过“配合”了吗?
“我……”温知味垂下眼帘,声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与后怕,“我当时……吓傻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至于……至于答应您的‘交易’……不过是,不过是人在屋檐下,为了活命,不得不低头罢了。”
她暗自庆幸,还好自己当时表现得足够“怂”,不然现在更难解释。
“不得不低头?”厉枭的语气骤然转冷,一股迫人的威压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那张签了你我名字的‘婚书’,也是你‘不得不低头’的产物?”
温知味呼吸一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这个男人,果然是滴水不漏!
“那……那不过是您为了自保,也为了……给我一个‘名分’,不是吗?”温知味强撑着,试图将皮球踢回去,“当时那种情况,若我不答应,恐怕……”
“恐怕现在,你己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厉枭毫不留情地接过了话茬,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温知味脸色煞白,嘴唇微微颤抖,说不出话来。
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厉枭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温知味,仿佛要将她整个人都拆吃入腹。
良久。
“你的药膳,是谁教你的?”厉枭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却似乎……换了个方向。
温知味心中一动,暗道这或许是个突破口。
“是我外祖母。”提起外祖母,温知味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暖意与孺慕,“外祖母家学渊源,一生行医救人,尤其擅长食疗养生。我自幼跟在外祖母身边,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
“外祖母?”厉枭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名讳?”
“家祖母闺名苏晚卿,早年间在江南一带行医,人称‘玉手回春’苏先生。”温知味坦然道。这些都是可以查到的,没必要隐瞒。
“苏晚卿……”厉枭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光芒,快到温知味根本无法捕捉。
房间内再次陷入沉默。
温知味的心,却因为厉枭那句“苏晚卿”而提到了嗓子眼。
难道……这个男人认识外祖母?
或者说,他听说过外祖母的名号?
就在温知味心中七上八下,胡思乱想之际,厉枭却突然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
“你那些所谓的‘帮工学徒’,平日里都负责些什么?”
话题转得太快,温知味险些没反应过来。
“啊?哦……他们……他们主要负责一些采买、清洗、以及厨房的杂活。”温知味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哪句话说错,又触怒了这位“阎王”。
“他们的底细,你都清楚?”厉枭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起来。
“都……都是些家境清白的老实人,在我这里做了好几年了,应该……没什么问题。”温知味越说越心虚。
她“一味禅心”的帮工,确实都是些本分人,但要说底细清清楚楚,那还真谈不上。
厉枭冷哼一声,显然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从明日起,让他们不必再来了。”
“什么?!”温知味失声惊呼,“可是……‘一味禅心’平日里的运作,离不开他们……”
“我说,”厉枭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不容置喙的霸道,“不必再来了。你这里,现在只需要你一个人就够了。”
温知味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将所有的话都咽了回去,化为一句低低的:“……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这个男人,虽然身负重伤,却依旧像一头掌控着绝对权力的狮王,不容许自己的领地内,出现任何不受控制的因素。
审问,似乎到此结束了。
厉枭并没有从女人口中得到任何关于“势力背景”或“特殊目的”的答案,因为温知味……确实没有。
但这场突如其来的、充满压迫感的对话,却让温知味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她与这个男人之间,除了那张荒唐的“婚书”和每日的“药膳”,还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
而厉枭,在这次审问之后,看向温知味的眼神,似乎也发生了一些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到的……变化。
那里面,依旧有警惕,有审视,有不信任。
也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那碗能缓解他痛苦的药膳的……隐秘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