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啊,阿姐!”
“气煞我也!!
翌日,梁鸣鸾撸着袖子就进宫了。
一股脑就将昨日的对话讲给太玄听,主要是想让她给自己参谋,如何让沈家这般恶心人的炫耀的心思落空。
装了几年的深情难安,一朝送来了诞下金孙的帖子。
可恶,可恶至极。
娘亲这几年,怕再给陛下添烦恼,对沈家也不过多为难,相安无事便好,谁知沈家蹬鼻子上脸了还。
梁鸣鸾正摸着下巴,寻思是送点什么恶心人的,还是叫乞儿往那沈家门前浇些马尿。
一口恶气总要抒发一番的!
梁鸣鸾少不更事,昨日回去睡下后越想越气,恍惚忆起当年事,才意识到自己是如何的福大命大。
当年的事,本以为翻篇了,只要那一家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做人也就罢了,谁能想竟然舞到如今的她眼前来了。
当年她那好祖母为了虚无缥缈的亲孙孙差点要了她的命!
现在她竟然还昏头昏脑顾念父亲,可笑!
如今看着那骄傲之词溢满的喜帖,他们一家倒是兜兜转转得偿所愿了。
梁鸣鸾憋着气的。
那双颊鼓鼓看得梁幼仪手痒。
鸾姐儿就算生气也这般可爱,果然人小脸好,生起气来只叫人觉得可爱,不过是顺毛小猫和炸毛小猫的区别。
但真去戳戳,怕鸾姐要生气了。
没想到梁幼仪听完梁鸣鸾的话,重点却全然偏移了。
她敲定的第一句话,给梁鸣鸾砸的懵了。
“鸣鸾,你的外祖母有一种勇气。”
梁鸣鸾没听懂,火气倒是散了不少,只好奇抬头,对上阿姐亮晶晶的眼。
梁幼仪见鸾姐儿看她,于是终于忍不住摸摸那颗圆润的头,然后立刻收手,装作不经意摸的,无视小丫头幽怨的眼神。
接着笑着向她解释,
“梁王妃临终前,敢开口让梁王绝后,是一种勇气。”
她注意到,刚进行了一番长篇大论的梁鸣鸾原本红润鲜艳的小嘴此刻干白了不少,于是先替她斟了杯茶。
茶推到梁鸣鸾面前来,梁鸣鸾一口饮下。
是甜甜的花果茶。
太玄公主喜提神的清茶苦茶,凛冽的檀香木香。
唯有万仪郡主来时,那壶里就尽是些酸津的香甜的各式各样花儿果儿。
梁幼仪看着梁鸣鸾饮茶后的餍足神态,也不禁心里涌上一股满意。
她替她再续一盏,叮嘱她这杯慢些饮,然后娓娓道来,“世界上大多数的女子,是习惯了顺从的,大多数女子在面临像梁王妃这般的境地的时候,至多只会利用夫君对自己的愧疚,求他好好照看儿女。却没人敢违背这数千年的教化规矩,自己死了,就绝了夫君的后,让自己的孩子成为夫君唯一的孩子。”
梁幼仪说着,语气渐轻。
昨日梁鸣鸾只顾着感慨外祖母的拳拳慈母之心,今日经太玄阿姐的点拨,不禁也随之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不知为何,胸中也随之震动。
是的,外祖母弃身后名于不顾,为娘亲谋求了一条断绝坎坷的路。
不管外祖此后是否有过悔意,娘亲都是他唯一的血脉珍宝了。
梁幼仪感慨:
“我想这也是长公主当年,面对沈氏当年混杂的爱,能决绝弃之如履的底气。”
是的,娘亲也很有勇气!
寻常人家的妻子面对这种事情,可能打着机锋就过去了,而娘亲却在看见烂泥的那一瞬间,就带她退出了乌烟瘴气的泥沼之地。
这是一脉相承的勇气。
梁鸣鸾心里忽而得意起来,她觉得自己也很有勇气啊。
鸣鸾私以为,淘气也是勇气的一种。
梁幼仪笑着,看刚刚还弓背炸毛的小猫此刻得意着踱步。
她便出言接话,告诉鸣鸾,她预备改日出宫去拜访玉年长公主,顺便看长公主新编的戏码。
长公主看倦了小姐和书生的私奔,她写的莫不是些改编自前史的江湖儿女。
倒是颇受了一些夫人小姐的青睐。
梁幼仪她很喜欢长公主擅长描摹的那些带着匪气的女子。
不过梁鸣鸾最后还是阿姐这里得到了建议。
太玄阿姐说:“你年岁尚小,纵然此次可以通过手段出气,可没必要为了他们担上个小气名声。同长公主那样,把请帖扔回去,不予理会就好了。”
“对如今的沈家,无视就是最大的羞辱。”
舒缓平静发语调,似乎窥得见说话人的冷漠。
梁幼仪低垂着眉眼,如一尊不见众生的玉像。
梁鸣鸾正瘪嘴,她受不了这个气嘛。
背后忽然响起梁冕的声音。
姐妹二人闻言回首,就要行礼,梁冕手一辉,免了二人的礼。
他背着手笑吟吟阔步而来。
“你们两个小姐妹说什么悄悄话呢,给朕也听听。”
梁鸣鸾有些被抓包的感觉。
背后说坏话这件事,被长辈知道了还是感觉有点心虚的。
没想到太玄阿姐全然不在乎她们那些话题是否光明正大。
她被免礼后,似乎注视了陛下舅舅几瞬,笑眯眯将话全盘托出。
从二人夸赞外祖母的骁勇到她们决定冷漠但狠狠打脸沈家。
一五一十,一字不落。
这是能说的吗,梁鸣鸾擦擦额头不存在的虚汗。
霎时间,刚刚还热闹地围绕着花香鸟语和梁鸣鸾叽叽喳喳的吵闹声的亭子里,寂静的可怕。
你看,阿舅果然气的不说话了。
一向备受厚爱的梁鸣鸾刚想清清嗓子开口揽错求饶,扛起这调节氛围的大旗。
她开口前,抬起眼悄悄瞅了瞅站在那里气势逼人的陛下舅舅。
却只见那穿着明黄金丝龙袍的陛下,第一次朝她,或者说朝她们露出了慈爱之外的神情,她咕嘟一下把那刚想脱口的话活生生咽了回去。
不对劲,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陛下极其疼爱太玄公主。
从小将她手把手养大,公主五岁以前几乎是在陛下怀里长大的。
因而英明神武,不苟言笑的,从来是朝堂上的帝王。
在梁鸣鸾和梁幼仪面前,他从来只是和蔼可亲甚至溺爱的过分的舅舅和父皇。
梁鸣鸾心里惴惴不安,于是暗搓搓开始小心观察起现场氛围到底奇怪在哪里。
陛下面容冰冷,语气晦暗不明,眼神里氤氲着让人看不懂的心悸。
“太玄,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太玄阿姐闻言一笑,那笑里带着倔强,“女儿知道。”
她虽然依旧固执地昂头,但梁鸣鸾看到了那实则阔大的袖袍下紧紧握着的十指。
是她很少见的阿姐倔强的模样。
她从来是睿智的,冷静的,坚韧而平和的,很少有这般的情绪外露。
那边的成公公哆哆嗦嗦,嘴巴又张又合,最终支支吾吾却什么也没敢说出来。
一张本就皱纹丛生的脸更加皱皱巴巴,他关切看看皇帝,又看看公主,显然对这对正暗自较劲的父女没有任何办法。
只是背后说人坏话而己。
可梁鸣鸾后知后觉。
怕不只是背后说人坏话而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