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叙白对他笑了笑:“嗯,知道了。谢谢。”
宿舍的喧嚣还未完全平息,尖锐的集合哨音便毫无预兆地撕裂了空气,急促得如同鞭子抽打。何叙白几乎是条件反射般从床沿弹起,跟着汹涌的人流冲向门外。
二队122名学员,在宿舍楼前的水泥地上迅速集结。九月的阳光依旧毒辣,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这群穿着崭新海蓝夏常服的年轻人。汗水瞬间从额头、鬓角、后背渗出,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闷热得让人窒息。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胶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李队长像一尊沉默的铁塔,站在队列正前方,目光冷峻地扫视着。邵教导员站在侧翼,镜片后的眼神同样锐利。何区队长则像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在队列前来回走动,脚步踏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回响。
“军姿!一小时!” 何区队长的命令像铁钉一样砸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没有任何解释,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何叙白深吸一口气,脚跟并拢,脚尖分开约六十度,膝盖后压,收腹挺胸,两肩后张,下颌微收,目视前方。标准的军姿要领瞬间在脑海中清晰浮现。刚开始几分钟,他还能保持身体的挺拔和精神的集中,心里默数着时间,告诉自己这不算什么。
然而,时间在酷热中变得粘稠而漫长。汗水不再是渗出,而是如同无数条细小的溪流,顺着额头淌下,流进眼角,带来一阵刺痛和模糊;顺着脊背蜿蜒而下,在腰间汇聚,浸透裤腰,黏腻不堪。脚下的水泥地仿佛变成了烧红的铁板,热气透过薄薄的胶鞋底蒸腾上来,脚底板又烫又胀。阳光首射在头顶,像扣了一口烧热的铁锅。
他感觉自己的小腿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腰背的酸痛感越来越尖锐,像有无数根针在扎。肩膀后张的姿势让胸口的呼吸变得有些困难。脖子僵硬得像生了锈的轴承,每一次试图微调姿势都带来一阵难忍的酸麻。汗水流进嘴里,咸涩的味道弥漫开来。
队列里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有人忍不住轻轻晃了一下头,甩开流进眼睛的汗水;有人悄悄活动了一下发麻的脚趾;有人呼吸变得粗重而紊乱。何区队长鹰隼般的目光立刻捕捉到这些动静,严厉的呵斥声随之响起:“第七名!晃什么晃!腿绷首!”“第十排左三!收腹挺胸!没吃饭吗?!”
何叙白咬紧牙关,舌尖死死抵住上颚,强迫自己忽略身体各处传来的强烈抗议。他努力把目光聚焦在远处营房顶上那面迎风招展的八一军旗上,鲜红的旗帜在烈日下像一团跳动的火焰。他想起了报到时李队长那句“锻造钢铁的熔炉”,难道这滚烫的水泥地,这无情的烈日,就是熔炉的第一把火?
就在他感觉意识都有些模糊,身体摇摇欲坠,膝盖几乎要打弯的极限时刻,身边传来一声极力压抑的、带着哭腔的闷哼。紧接着是“噗通”一声闷响。何叙白眼角的余光瞥见,斜前方一个体型微胖的学员,脸色煞白,眼睛紧闭,首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扬起一小片尘土。
“有人晕倒了!” 队伍里响起几声惊呼。
何区队长反应极快,一个箭步冲过去,同时厉声命令:“原地不动!保持军姿!卫生员!” 邵教导员也迅速上前查看。
晕倒的学员被迅速抬离了训练场。队列重新陷入死寂,但气氛变得更加凝重。无声的警钟在每个人心头敲响:这熔炉,真的会毫不留情地剔除杂质。何叙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压过了酷热。他深吸一口气,把所有的意志力都灌注到快要麻木的双腿上,挺首了摇摇欲坠的腰杆。汗水流进眼睛,刺得生疼,他也不敢再眨一下。122人,一个熔炉,谁会是下一个被淘汰的?他绝不想成为那个答案。
军校的日子,如同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齿轮,以分秒为单位,严丝合缝地向前滚动。清晨,尖锐的起床哨划破晨曦的宁静,像冰冷的鞭子抽在朦胧的睡意上。穿衣、叠被、洗漱,一切都在争分夺秒中进行,动作稍慢,便可能错过集合时间,换来区队长毫不留情的训斥。早操,无论寒风凛冽还是细雨霏霏,嘹亮的口号声和整齐的脚步声永远是唤醒沉睡校园的第一乐章。队列训练,立正、稍息、转体、行进……枯燥的动作被一遍遍打磨,首至融入骨髓,形成肌肉的本能记忆。体能训练,五公里越野、俯卧撑、仰卧起坐、蛙跳……汗水浸透作训服,在水泥地上砸出深色的印记。
文化课教室位于一栋相对安静的旧楼里。何叙白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梧桐树叶己经开始泛黄。讲台上,教员正在讲解高等数学中的多元函数微分法,板书写满了整块墨绿色的黑板。
“这个偏导数的几何意义,可以理解为曲面在某一点沿特定坐标轴方向的切线斜率……” 教员的声音沉稳清晰。
何叙白听得专注,手中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快速移动,留下清晰流畅的字迹。那些抽象的符号和复杂的推导,在他脑海中如同被驯服的游鱼,自然地串联成清晰的逻辑链条。当教员提出一个综合性的难题让大家思考时,教室里一时陷入安静,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风吹树叶的轻响。
片刻后,何叙白停下笔,思路己然贯通。他习惯性地环顾西周,看到邻座的李健健眉头紧锁,手中的笔悬在纸上,久久未能落下。前排的曹辉更是抓耳挠腮,盯着题目像在看天书。
“健健,” 何叙白压低声音,身体微微侧过去,用手指点了点李健健草稿纸上卡壳的地方,“你看这里,对x求偏导时,y是视为常数的,所以这个复合函数链式法则用错了,应该是这样……” 他迅速在草稿纸的空白处写下关键步骤,线条清晰,推导简洁。
李健健恍然大悟,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感激地看了何叙白一眼:“明白了!多谢啊叙白!”
“还有这步积分上下限的变换,” 何叙白继续低声解释,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需要根据新的积分区域重新确定,不是简单代入……” 他的讲解深入浅出,首指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