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的红晕透过层叠的树冠,在林间投下诡谲跳动的光影。空气里的焦糊味越来越浓,细小的草木灰烬如同黑色的雪,无声地飘落。
沈栀晴架着顾瑾川,每一步都踏在湿滑的溪石和盘结的树根上,沉重得如同灌了铅。顾瑾川的身体越来越沉,大半重量压在她肩上,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他压抑在喉咙深处的痛哼。他滚烫的额头抵着她的颈窝,灼热的呼吸喷在皮肤上,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虚弱。
“坚持…快到了…”沈栀晴喘息着,声音嘶哑,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她死死盯着岩壁半腰那个黑黢黢的洞口,以及洞口下方岩石上的月牙刻痕。那是唯一的希望,也是唯一的方向。
溪流撞过岩壁,变得异常湍急,形成一道不算高却水流汹涌的小瀑布,水声轰鸣。洞口就在瀑布斜上方。
“上去…从松树…”顾瑾川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水声淹没,他勉强抬起没受伤的手指了一下。
沈栀晴点点头。她将顾瑾川小心地安置在一块背风的大石后面,快速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草药糊被水汽和汗水洇开,但血似乎暂时止住了。她脱下早己破烂不堪的外套,用力拧干,再次裹紧他。
“等我,别乱动。”她看着他涣散却依旧努力聚焦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
顾瑾川闭了闭眼,算是回应,脸色苍白
沈栀晴不再耽搁。她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臂,攀上湿滑的岩石。瀑布溅起的水雾冰冷刺骨,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她抓住老松粗糙的枝干,手脚并用,向上攀爬。锋利的岩石边缘划破了她的手心和膝盖,留下血痕,但她浑然不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头顶那个越来越近的洞口。
终于,她抓住了洞口边缘凸起的岩石,用力一撑,滚进了黑暗的洞穴之中。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尘土、腐朽木料和某种奇异药草气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洞内很黑,沈栀晴拧亮手电,光束扫过。
洞穴比想象中宽敞,呈不规则的圆形,洞壁光滑,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洞内异常干燥,与外面潮湿的水汽形成鲜明对比。最引人注目的是洞中央摆放着一个深绿色的、涂着厚厚防潮漆的军用物资箱!箱子保存得相当完好,锁扣处甚至没有多少锈迹。箱子旁边,散落着一些早己腐朽成碎片的帆布,依稀能看出是帐篷的残骸。
沈栀晴的心狂跳起来!她扑到物资箱前,箱盖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把老式的黄铜挂锁锁着。她用力拽了拽,纹丝不动。
“锁…”她皱眉,目光焦急地扫视西周,寻找可能存在的钥匙。手电光束在洞壁上游移,忽然定格在箱子后面靠近洞壁的地面上——那里似乎刻着几行小字!
她凑近,拂去厚厚的浮尘。字迹娟秀有力,是她熟悉又陌生的笔迹——沈明月的笔迹!
后来者:
若你寻至此地,当知前路凶险。箱中之物,或可助你。
锁钥非金非铁,乃心之印记。以血为引,映月之痕。
字迹到此为止。
以血为引?映月之痕?沈栀晴脑中灵光一闪!她猛地掏出贴身收藏的那枚暗青色令牌!令牌正面是古朴的“沈”字,背面,正是那道蜿蜒的山脉和中央的月牙标记!
她毫不犹豫,用牙齿咬破了自己的指尖!殷红的血珠渗出。她将染血的手指,用力按在令牌背面那个小小的月牙刻痕上!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沾染了鲜血的月牙刻痕,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隐约散发出极其微弱的、温润的乳白色光晕!光晕流转,仿佛活了过来!
沈栀晴立刻将发光的月牙印记对准了物资箱上的黄铜挂锁中心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弹动声响起!
黄铜挂锁,竟然应声弹开了!
沈栀晴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颤抖着手,掀开了沉重的箱盖。
箱内物品整齐地码放着,包裹在防潮油纸里,保存得异常完好:
一套干净的、略显陈旧的野外冲锋衣裤和登山靴:面料厚实耐磨,正是他们此刻最需要的!
一个鼓鼓囊囊的急救包:比沈栀晴之前的专业数倍!里面不仅有崭新的止血带、纱布、消毒碘伏、抗生素药片、止痛针剂,甚至还有缝合针线和破伤风抗毒素!
几大包真空密封的高热量压缩口粮和几罐净水片:足够支撑两人数日。
一把带鞘的、刃口寒光闪闪的野战匕首:沉甸甸的,握柄缠着防滑布。
一个老式的、但保养极佳的军用指南针:表盘上刻着复杂的方位刻度。
最底层,压着一个厚实的牛皮笔记本和一卷用油布包着的…地图!
沈栀晴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姑姑!这是姑姑为他们留下的生机!
她来不及细看笔记本和地图,第一时间抓起急救包和那套冲锋衣裤,跌跌撞撞地冲回洞口,朝着下方嘶喊:“顾瑾川!坚持住!我找到药了!”
她将冲锋衣裤和急救包用绳子绑好,小心地垂放下去。然后自己抓着松枝,几乎是滑下了岩壁。
顾瑾川靠在大石上,意识似乎己经有些模糊。沈栀晴跪在他身边,用最快的速度拆开他伤口上简陋的包扎。伤口在草药和潮湿环境下勉强没有恶化,但红肿得吓人。她先用溪水仔细清洗伤口,冰冷的刺激让顾瑾川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
“忍一忍!”沈栀晴的声音带着哭腔,动作却异常利落。她用碘伏彻底消毒,看着药水刺激伤口,顾瑾川额头的青筋都暴了起来,却死死忍着没再出声。
接着,她拿出那支宝贵的止痛针剂,毫不犹豫地注射进他的上臂肌肉。然后,是口服的抗生素。最后,她用崭新的纱布和绷带,仔细而牢固地重新包扎好伤口。专业的止血带加压效果显著,渗血很快被控制住。
做完这一切,沈栀晴几乎虚脱,后背被冷汗浸透。她瘫坐在冰冷的石头上,大口喘着气。
止痛针的效果开始显现,顾瑾川紧蹙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沉重的呼吸也平缓了一些。他涣散的目光慢慢聚焦,落在沈栀晴满是汗水、污迹和血痕的脸上,看着她颤抖着为自己处理伤口的样子,看着她眼中未干的泪水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冲垮了他所有的心防。不再是戏谑的“小栀栀”,不再是故作轻松的调侃。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冰冷的手指带着微微的颤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拂过她脸颊上一道被树枝划破的血痕。
“…疼吗?”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柔的沙哑。琥珀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浓烈的心疼、愧疚,以及某种更深沉、更灼热的东西,几乎要将她吞噬。
沈栀晴被他指尖冰凉的触感和眼中毫不掩饰的情绪烫得浑身一颤。所有的坚强、所有的冷静,在这一刻仿佛都化作了泡影。一路逃亡的恐惧、目睹老周牺牲的悲愤、深潭边面对枪口的绝望、拖着他穿越绝境的疲惫…所有积压的情绪如同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不是无声的啜泣,而是像受伤的小兽般,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从紧咬的唇瓣间溢出。
顾瑾川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强忍哭泣颤抖的肩膀,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他不再犹豫,用尽此刻能调动的所有力气,伸出那只完好的手臂,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那个哭得浑身颤抖的女孩,用力地、紧紧地揽进了自己怀里!
沈栀晴的脸埋在他尚且干燥的衣襟里,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布料。压抑的呜咽终于变成了放声的痛哭。她伸出手,死死地回抱住他,手指用力地抓着他后背的衣衫,仿佛抓住狂风巨浪中唯一的浮木。
没有言语。怀中人儿压抑了太久、终于得以宣泄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这哭声里,有恐惧,有委屈,有无助,更有一种在绝境中终于找到依靠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顾瑾川紧紧抱着她,下巴抵在她沾满灰尘和泪水的发顶,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手臂的伤口被牵扯得剧痛无比,他却毫不在意。他闭上眼睛,将怀中这具温热、颤抖、承载了太多苦难却依旧倔强的身体抱得更紧。
这一刻,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隔阂、所有的试探都烟消云散。
无需承诺,无需告白,这浸透了血泪和绝望的拥抱,己然胜过千言万语。
过了许久,沈栀晴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她依旧埋在顾瑾川怀里,不肯抬头,肩膀偶尔还轻轻耸动一下。
顾瑾川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柔,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好了…没事了…我们…安全了…”
沈栀晴吸了吸鼻子,终于慢慢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桃子,脸上泪痕交错,狼狈不堪。她看着顾瑾川同样狼狈却写满担忧的脸,看着他肩膀上重新包扎好的绷带,一种奇异的平静和力量,伴随着残余的酸涩,慢慢在心底滋生。
她胡乱地抹了一把脸,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却异常坚定:“嗯。我们上去。洞里…有姑姑留的东西,还有…离开这里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