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铃声响起。
沈栀晴背着书包,随着人流缓缓走出教学楼。
“小栀栀——!”
那声标志性的、带着慵懒笑意的呼唤穿透嘈杂的人声,精准地落在她耳中。
沈栀晴循声望去。顾瑾川斜倚在路旁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单肩挎着书包,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他手里晃着两个纸袋,一个印着知名奶茶店的Logo,另一个则是校门口那家排长队的网红甜品店的包装。
几个低年级的女生红着脸从他身边走过,窃窃私语,目光黏在他身上。顾瑾川却恍若未觉,眼眸只锁定了刚从教学楼台阶上走下来的沈栀晴,笑容瞬间放大,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和一丝毫不掩饰的讨好。
“磨蹭什么呢?等你半天了!” 他迈开长腿迎上来,动作自然地将那个甜品纸袋塞进沈栀晴怀里,“喏,‘糖心记’刚出炉的焦糖布丁,还热乎着!知道你爱吃甜的压惊。” 然后又把奶茶递过去,“老规矩,‘芋泥波波霸霸’,多加糖,少冰。”
沈栀晴抱着纸袋,她张了张嘴,那句“谢谢”还没出口,顾瑾川己经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握住了她空着的那只手。
“发什么呆?走了,送你回家。” 他语调轻松,拉着她就往校门外走,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自然而然地用身体隔开了旁边拥挤的人流。
“哎,川哥!打球去啊!三缺一!” 几个抱着篮球的高大男生从后面追上来,其中一个大大咧咧地伸手想拍顾瑾川的肩膀。
顾瑾川头也没回,拉着沈栀晴的手腕灵巧地往旁边一带,轻松避开了那只手,脚步不停,只懒洋洋地朝后挥了挥空着的另一只手:“不去!忙着呢!送我家小栀栀回家,懂不懂?”
“哟——!” 几个男生立刻起哄,“川哥现在成二十西孝男友了!”
“就是!重色轻友啊!”
顾瑾川笑骂了一句:“滚蛋!别挡道!” 他非但不恼,反而将沈栀晴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微微侧头,看向沈栀晴,压低声音笑道:“听见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沈栀晴脸颊微热,被他拉着往前走,两人并肩走出校门,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朝着枫林苑的方向走去。
“今天…数学课老张讲最后那道大题,你听懂没?” 顾瑾川忽然开口“我怎么感觉他在讲天书?绕来绕去,听得我脑仁疼。” 他皱着眉,一脸苦恼的样子。
沈栀晴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努力回忆了一下,今天数学课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神游天外,那些复杂的公式在她脑子里盘旋,最终都变成了泄压阀和空间畸变的符号。
“…有点绕。” 她含糊地回答,吸了一口奶茶里的波霸,试图掩饰。
“是吧!” 顾瑾川像是找到了知音,立刻来了精神,“我就说嘛!什么辅助线!什么相似三角形套余弦定理!他画的那几条线,我看着跟蜘蛛网似的!” 他夸张地比划着,动作幅度很大,引得路人侧目。随即,他话锋一转,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沈栀晴:“哎,小栀栀,晚上回去你把笔记借我抄抄呗?或者…视频给我讲讲?求你了!你讲得比老张清楚一万倍!” 他双手合十,做了个可怜兮兮的拜托动作,像个讨糖吃的大男孩。
沈栀晴看着他这副耍宝的样子,心头微微一暖,又有些哭笑不得。深渊归来的“执剑人”,此刻像个为数学题头疼的普通高三男生。这种反差带来的真实感,像一道微弱却持续的光,照亮了她心底的阴霾。
“…笔记…可能有点乱。” 她小声说,算是答应了。
“乱怕什么!你写的火星文我都看得懂!” 顾瑾川立刻眉开眼笑,仿佛解决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些毫无营养的琐事,吐槽哪个老师讲课催眠,抱怨食堂的糖醋排骨越来越难吃,计划着周末要不要溜去新开的电玩城……少年清朗的声音在傍晚的微风中流淌,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和一种笨拙的、试图驱散阴霾的努力。
沈栀晴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她看着顾瑾川在夕阳下生动的侧脸,看着他因为说到兴起而飞扬的眉眼,感受着他掌心源源不断传来的温热。奶茶的甜味在口中化开,焦糖布丁的香气从纸袋里幽幽飘出。
她紧绷的肩膀,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下来。嘴角,甚至牵起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顾瑾川敏锐地捕捉到了她嘴角那丝微小的变化。他琥珀色的眼眸里瞬间闪过如获至宝般的亮光,像偷到了星星的孩子。他絮叨的声音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轻快,握着她的手也紧了紧,仿佛握住了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
两人就这样牵着手,沐浴在金色的夕阳里,踏着满地斑驳的光影,朝着家的方向走去。影子在身后交叠,拉得很长很长。
枫林苑楼下。
顾瑾川将沈栀晴送到单元门口,松开了手。他低头看着她,夕阳的余晖在他长长的睫毛上跳跃。
“快上去吧,布丁趁热吃。” 他声音放得很柔,带着点不舍,“晚上…要是做噩梦,或者…想起什么不开心的,”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笨拙的安慰,“…随时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不关静音。” 他说完,似乎觉得这话有点矫情,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耳根在夕阳下泛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微红。
沈栀晴看着他这副难得流露的、与平日张扬截然不同的青涩模样,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她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嗯。知道了。”
“那…明天见,小栀栀。” 顾瑾川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朝她挥了挥手,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身影很快消失在小区拐角的林荫道尽头。
沈栀晴站在单元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才转身刷卡进了楼。电梯缓缓上升,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一个人。怀里的焦糖布丁依旧温热,散发着的甜香。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顾瑾川掌心的温度和力度。一种微妙的、混杂着暖意和一丝茫然的感觉在心底蔓延。
打开家门,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晴晴回来了?” 林婉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疲惫却温柔的笑容,“正好,洗手吃饭了。”
“嗯,妈。” 沈栀晴应了一声,将书包和顾瑾川给的纸袋放在玄关柜上。
餐桌上摆着简单的三菜一汤。母女俩相对而坐。林婉不停地给沈栀晴夹菜,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今天在学校怎么样?累不累?瑾川…送你回来的?” 她看到了玄关柜上的甜品袋。
“嗯,他送的。” 沈栀晴小口吃着饭,避重就轻,“还好,不怎么累。” 她不想让母亲担心。
林婉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和低垂的眼帘,犹豫了一下,放下筷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和试探:“晴晴…今天…保险公司的人来电话了。”
沈栀晴夹菜的动作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保险公司?父亲“意外”的后续?她抬起头,看向母亲,眼神里带着真实的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她还没准备好面对这个用谎言编织的“善后”。
林婉看着女儿瞬间紧绷的样子,心疼地叹了口气,连忙解释道:“你别紧张!是…是关于赔偿金的事。流程…差不多走完了。”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发涩,眼圈又红了,“他们说…你爸是在公司…突发心源性猝死…属于工伤…赔偿金…下周就能到账…” 她说着,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人都没了…要这些钱有什么用…” 她拿起纸巾,捂住脸,压抑地啜泣起来。
心源性猝死…工伤赔偿…
这几个冰冷的字眼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沈栀晴心上!她看着母亲悲痛欲绝的样子,巨大的愧疚和悲伤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才是那个知道“真相”的人!她才是那个参与制造了这场“意外”的人!此刻却要眼睁睁看着母亲为这场谎言哀恸!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刚刚吃下去的饭菜仿佛变成了冰冷的石块!她猛地放下筷子,捂住嘴,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晴晴?你怎么了?” 林婉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顾不上自己的悲伤,慌忙起身扶住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色这么难看!”
“没…没事…” 沈栀晴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抖得厉害。她推开母亲的手,踉跄着冲向洗手间,反手锁上了门!
“呕——!”
再也忍不住!她趴在马桶边,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不是因为生理反应,而是那巨大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愧疚和痛苦!
“晴晴!晴晴你开门!别吓妈妈!” 林婉焦急地拍打着门板,声音带着哭腔。
沈栀晴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她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拍打着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镜子里的人双眼红肿,脸色惨白,像个无助的幽灵。
不能崩溃!不能露馅!
为了妈妈!为了…顾瑾川说的“安全”!
她必须演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情绪。她整理好衣服,擦干脸,努力在镜子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平静”表情。
打开门,林婉焦急担忧的脸出现在眼前。
“妈…我没事…” 沈栀晴的声音嘶哑,努力让自己的语调平稳,“可能…可能刚才吃急了,有点反胃…”
林婉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强装镇定的样子,只以为她是被自己刚才的哭泣和提起父亲的事勾起了伤心,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是妈妈不好…不该提这些…不说了…我们不说了…你爸他…也不希望我们这么难过…” 她拍着女儿的后背,声音哽咽。
沈栀晴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她闭上眼,感受着母亲的体温和心跳,巨大的悲伤和冰冷的谎言在胸腔里激烈地冲撞、撕扯。她紧紧地、紧紧地回抱住了母亲,仿佛抱住了唯一真实的依靠,泪水无声地浸湿了林婉的肩头。
“妈…” 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我想吃…焦糖布丁了…”
林婉愣了一下,随即连声应道:“好!好!妈这就去给你拿!” 她松开沈栀晴,快步走向玄关,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温热的甜品纸袋,像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沈栀晴坐在餐桌边,看着母亲小心翼翼地将精致的焦糖布丁放在她面前。琥珀色的焦糖层光滑如镜,倒映着头顶温暖的灯光和母亲关切的脸。
她用勺子轻轻敲开那层脆甜的焦糖壳,舀起一勺颤巍巍、奶香浓郁的布丁,送入口中。极致的甜腻在舌尖爆炸开来,瞬间盖过了喉咙里的苦涩。可这甜味,却像一层薄薄的糖霜,覆盖在冰冷坚硬的现实之上。糖霜之下,是深渊的暗流,是谎言的荆棘,是灰烬的余温。
她一口一口地吃着,机械地吞咽着这昂贵的甜点。母亲坐在对面,红着眼圈,温柔地看着她吃,仿佛她吃下去的不是布丁,而是治愈伤痛的良药。
“甜吗?” 林婉轻声问。
沈栀晴抬起头,看着母亲期待的眼神,努力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声音被甜腻糊住:“嗯…很甜。”
灯光温暖,布丁香甜。母亲的目光充满爱怜。
可沈栀晴的心底,却是一片被糖霜掩盖的、无声的兵荒马乱。她握着勺子的手指冰凉,只有紧贴胸口的那枚“月钥”令牌,传来一丝微弱的、恒定的冰凉,像深渊投来的、无法摆脱的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