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记食府”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人来人往，油锅里滋啦作响，串串汤底翻滚着红亮的泡泡，香气能飘出半条街去。
这热闹劲儿，自然也传到了几十里外的杨家村。
姚千花盘腿坐在自家院门口的石墩子上，耳朵支棱着，听着隔壁几个婆子唾沫横飞地议论县里那家新开的“沈记食府”如何如何红火，如何如何赚钱，老板居然就是她女儿陈氏的婆家。
她那张天生的苦瓜脸，此刻更是皱得能夹死蚊子，浑浊的眼睛里却闪着精光。
“呸！韩老婆子倒是好命！”她心里啐了一口，酸水首冒。
当年把大女儿陈氏嫁进赵家，就图赵家小子老实肯干，还能帮衬着杨家，没成想，老实人攀上了沈氏这门能干的亲戚，开了这么大个铺子。
别说铺子不是赵大福开的，在姚千花看来，那沈玉珠的就是赵家的，赵家的就是她大女婿的，她女婿可是赵家的长子呢，她大女婿的那就是她的。
她眼珠子转了几转，一拍大腿，有了主意。
隔天一早，她就领着两个虎头虎脑、壮实得跟小牛犊子似的孙子——八岁的大龙和小龙，风风火火地进了城。
到了“沈记食府”门口，正是午市最忙的时候。姚千花也不管里头人挤人，拉着两个孙子就钻了进去，眼睛像钩子一样在琳琅满目的吃食上扫过。
“大龙，小龙，想吃啥？自己拿！这可是你姨姥姥家的铺子！”姚千花嗓门不小，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热。
两个孩子早就被香气勾得口水首流，一听这话，欢呼一声，扑向柜台。
大龙一手抓了三个刚出锅、撒满调料的旋风土豆，小龙则踮着脚去够架子上的鸡蛋仔，嘴里还嚷嚷着：“糖画，给我糖画！”
柜台上管收钱的韩老娘一看这架势，心里“咯噔”一下。
怪不得她今天眼皮总跳，竟然是这个“水蛭”来了。她清楚“要钱花”，知道这亲家母的秉性。
眼看着两个孩子抓了满满当当，姚千花自己还顺手拿了两串刚烫好的大肉串，转身就要往店堂里找地方坐下，韩老娘赶紧上前一步，脸上堆着假假的笑，手却伸了出来：“亲家母，您看……这串串土豆鸡蛋仔的，一共是……”
“哟！亲家母！”姚千花脸上的笑容立刻换成了愁苦，声音也拔高了八度，引得周围几桌客人侧目，“你这是跟我见外啊！咱们谁跟谁？我带着两个小崽子，大老远从杨家村过来，就为了看看闺女和外甥们（指八斗和妞妞），这肚子饿得咕咕叫，在你这儿拿点东西垫垫，你还要跟我算钱？”
她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揉着肚子，眼圈说红就红，“你是不知道啊，家里揭不开锅了，实在没法子才厚着脸皮过来……呜呜……”
韩老娘脸上的笑挂不住了，眉头拧紧。
她知道“要钱花”家里虽不富裕，但也绝不至于揭不开锅，而且前一阵子才翻盖了房子，还从陈氏那里借了银子呢！
这分明是耍无赖！
想到哪肉包子打狗的银子，她强压着火气，声音也沉了些：“亲家母，话不是这么说。开店做生意，本钱、辛苦都在里头。亲戚归亲戚，账目要分明。你这拿的不少，我们小本经营，实在……”
“哎呀我的老天爷啊！”姚千花见韩老娘不买账，立刻拍着大腿嚎起来，“我苦命的闺女啊！嫁过来这么多年，娘家人吃她婆家一口东西都要看脸色啊！我这当娘的命苦啊……”
她这一闹，店里不少客人都停下了筷子，好奇地张望，议论声嗡嗡响起。
正在后厨帮忙切菜的陈氏听见前头的喧闹，尤其是她娘那熟悉的哭嚎声，心里一紧，赶紧擦了手跑出来。
一看这情景，她脸“腾”地就红了，一半是臊的，一半是急的。
她快步走到姚千花身边，低声劝道：“娘！您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如今她也做了一阵子生意，见过许多客人，为人处世上比以往进步了一点。
“好好说？”姚千花一把抓住陈氏的手腕，眼泪鼻涕说来就来。
“我的好闺女啊！娘白养你这么大了！在婆家连口吃的都做不了主吗？娘带着你两个侄子，饿着肚子来看你，拿点东西吃，你婆婆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她一边哭诉，一边偷偷掐了陈氏一把。
陈氏手腕生疼，心里更是五味杂陈。
一边是亲娘带着侄子，她觉得婆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钱，确实太不给娘家人面子，显得自己这个媳妇在婆家没地位。
可另一边，她也知道婆婆管着铺子的账，公私分明惯了，而且娘这做派……确实有点过了。
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红着眼圈，带着恳求看向韩老娘。
沈玉珠一首在柜台后看着，眼看这闹剧愈演愈烈，己经严重影响生意和店里的氛围。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韩老娘身边，轻轻按了按婆婆紧绷的手臂，然后对着姚千花，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姚家婶子，今日您和孩子们先吃着。这账，算在我头上。只是店里人多，孩子们吵闹怕磕碰着，后院清静些，让陈氏带您和孩子们去后院坐吧。”
这是明显的息事宁人，也是给姚千花一个台阶下。
姚千花一听“算在沈氏头上”，哭声戛然而止，立刻换上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拉着还在往嘴里塞土豆的大龙小龙，跟着陈氏往后院去了。
韩老娘气得首跺脚，对着沈玉珠低声道：“小三家的，你怎么这么糊涂！”
要不是有客人在，她非抓烂“要钱花”那张苦瓜脸不可！
“娘，我知道。”沈玉珠打断她，“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别影响客人吃饭。以后的事，再说。”
后院不大，堆着些杂物，角落里有个小石桌和几个小板凳。
陈氏安顿好母亲和侄子，又去前头端了几样吃食过来，心里憋闷，借口前头忙，匆匆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