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那声撕裂苍穹的号角,带着苍凉古老的穿透力,如同九天惊雷,狠狠砸在鹰愁涧冰冷的山谷中!它压过了湍急的水声,压过了沈昭雪狂乱的心跳,更压过了远处狄戎游骑那令人心悸的呼哨!
沈昭雪浑身剧震!怀中的石枕和那张染血的兽皮纸页险些脱手!这号角……她从未听过!可当那如同龙吟般的悲怆之音灌入耳膜的瞬间,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悲凉,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在她血脉深处爆发!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呼唤着她的名字!
“是……是‘苍龙号’?!” 旁边的韩征猛地抬起头,冻得发紫的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一种近乎朝圣般的敬畏!他灰败的眼睛里,骤然点亮了濒死星辰般的光芒!“是……是他们!将军……将军的……赤鳞……” 巨大的激动让他语无伦次,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牵动了腹部的伤口,鲜血再次汹涌而出!
赤鳞?!
沈昭雪瞳孔骤缩!是顾九霄在北境那支传说中的、如同幽灵般神秘莫测的“赤鳞军”?!那黑衣死士临死前诅咒的“赤鳞必死”?那封父亲书房密信中提及的“赤枫军”?它们之间有何关联?!
号角声余音未绝!
“咻咻咻——!!!”
下一刻,无数道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如同死神的狞笑,骤然从两侧陡峭的黑色山崖之上倾泻而下!那声音密集如骤雨,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锐响!
“噗!噗!噗——!”
“呃啊——!”
“敌袭——!”
山谷中,方才还在嚣张搜索的狄戎游骑,瞬间爆发出凄厉的惨叫和惊恐的怒吼!箭矢入肉的沉闷声、战马中箭的悲鸣声、人体坠地的闷响交织成一片!那些彪悍的狄戎骑兵,如同被无形的镰刀收割的麦子,在狭窄的山涧中成片倒下!
降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仅仅几息之间,山谷中除了伤者的哀嚎和战马无力的嘶鸣,竟再无一个站立的狄戎骑兵!
死寂!比之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鹰愁涧!只有浑浊的河水奔腾咆哮,还有沈昭雪和韩征因震惊而粗重的喘息声!
紧接着!
“轰隆隆——!”
沉重的马蹄声如同闷雷滚动,从山崖两侧陡峭的、看似根本无法通行的隐秘小径上传来!眨眼间,两队骑兵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从两侧山崖的阴影中狂飙而下!
他们人数不多,每队不过百骑,但气势却如同千军万马!骑士们皆身着通体玄黑、覆盖着细密如鳞片般黑色金属甲叶的重甲!连胯下的战马也被同样的玄甲覆盖,只露出喷吐着白气的口鼻和燃烧着战意的眼睛!骑士们脸上覆盖着狰狞的、雕刻着逆鳞獠牙的黑色面甲,只露出一双双冰冷、锐利、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
为首一人,身形尤其高大魁梧,玄甲在阴雨天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寒芒。他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古朴、通体暗沉、刃口却流转着淡淡血槽反光的长刀,刀尖斜指地面,滴落着方才射杀狄戎沾染的鲜血。一股比韩征、甚至比全盛时期的顾九霄更凝练、更纯粹的、仿佛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恐怖杀伐之气,如同无形的风暴,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他身后那百骑玄甲骑士,同样沉默如山,散发着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寒意!
赤鳞军!
这绝对是那支传说中的赤鳞军!
玄甲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填满了狭窄的山谷,将幸存的狄戎伤者和无主的战马无情地分割、包围、绞杀!动作迅捷、精准、冷酷到令人发指!没有呐喊,没有咆哮,只有冰冷的刀锋切割骨肉的闷响和垂死者最后的哀鸣!如同高效的杀戮机器在清理战场!
为首那名高大的玄甲将领,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瞬间扫过整个山谷。当他的视线落在沈昭雪和韩征藏身的山体裂缝时,微微一顿。随即,他抬起带着玄铁护臂的手,做了一个简洁的手势。
数名玄甲骑士立刻如同鬼魅般脱离队伍,策马朝着裂缝疾驰而来!沉重的马蹄踏碎溪边卵石,发出令人心颤的闷响!
“别……别怕……” 韩征挣扎着想站起,护在沈昭雪身前,但腹部的伤口让他根本无法动弹,只能靠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是……自己人……将军的……赤鳞……”
玄甲骑士转瞬即至!他们并未下马,高大的战马如同冰冷的铁塔,堵在狭窄的裂缝入口。为首一名骑士掀开狰狞的面甲,露出一张年轻却布满风霜疤痕、眼神锐利如鹰的脸。他目光在韩征染血的腹部和将军府的制式破损铠甲上扫过,又落在沈昭雪怀中紧抱的石枕和她身上那件破烂不堪、却依稀能辨出云锦霞帔痕迹的囚衣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韩统领?” 那骑士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金铁摩擦。
“是……是我……” 韩征艰难地点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雷……雷豹兄弟……将军……将军他……” 提起顾九霄,他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悲痛,声音哽咽。
被称为雷豹的骑士眼神猛地一凝,握着缰绳的手瞬间收紧!“将军如何?!”
“剧毒……狄戎破城……将军……将军他……” 韩征的声音断断续续,巨大的悲痛和失血让他意识开始模糊,“……在……在城里……断后……”
雷豹和他身后的赤鳞骑士,身体同时微微一震!尽管被面甲遮挡看不清表情,但那骤然变得沉重压抑的呼吸和瞬间弥漫开来的、更加冰冷的杀意,却清晰地表明了他们的震怒!
雷豹的目光猛地转向沈昭雪,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刺穿:“她是谁?为何在此?”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审问。
“将……将军军令……” 韩征用尽最后力气,指向沈昭雪,“……带她……鹰愁涧……交……交给……” 后面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呛咳打断,鲜血从他口中汩汩涌出!他的眼神开始涣散,身体沿着石壁缓缓滑倒。
“韩统领!” 雷豹低喝一声,翻身下马,一个箭步冲进裂缝,扶住韩征下滑的身体。他迅速检查了一下韩征腹部的伤口,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伤口极深,失血过多,加上寒潭冰水的侵蚀和剧烈的奔逃……己是油尽灯枯!
“将……将军……” 韩征涣散的目光死死抓住雷豹的手臂,如同抓住最后的希望,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破碎的字眼,“……赤鳞……不……不能……绝……玉……玉……” 最后一个字尚未出口,他眼中的光芒骤然熄灭,抓住雷豹手臂的手无力地垂落,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只有嘴角残留的那抹悲愤和不甘,凝固成了永恒。
“韩统领!” 雷豹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虎目含泪。他缓缓放下韩征的尸身,为其阖上不甘的双眼,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悲恸。随即,他猛地抬头,那双布满血丝、燃烧着熊熊怒火的鹰目,如同两柄淬了血的利刃,死死钉在沈昭雪身上!
“你!” 雷豹的声音如同寒冰炸裂,带着浓烈的杀意和质问,“到底是谁?!将军用命保你出来!韩统领也为你而死!说!”
巨大的威压和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冰,瞬间将沈昭雪笼罩!她抱着冰冷的石枕,靠着冰冷的石壁,身体因恐惧和虚弱而剧烈颤抖。韩征的死,顾九霄的绝境,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心头。面对雷豹那仿佛要噬人的目光,她张了张嘴,却因极致的恐惧和混乱,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能说什么?说她是沈昭雪?可母亲的血书告诉她,她可能根本不是!说她是顾九霄的囚徒?可顾九霄又为何用命保她?说怀中的石枕藏着秘密?可这秘密她自己都尚未解开!
“雷豹。” 一个低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瞬间打破了裂缝内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堵在裂缝口的赤鳞骑士如同潮水般向两侧无声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那名之前在高处指挥、如同魔神般的高大玄甲将领,策马缓缓行来。他依旧覆盖着狰狞的逆鳞面甲,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如同古井寒潭的眼眸。他并未下马,高踞于雄骏的玄甲战马之上,目光先是落在韩征的尸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沉重。随即,他的目光缓缓移向蜷缩在角落、抱着石枕瑟瑟发抖的沈昭雪。
那目光,平静,深邃,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她沾满泥污和血迹的脸庞上、在她怀中紧抱的石枕上、在她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缓缓扫过。没有雷豹那般赤裸的杀意和质问,却带着一种更令人心悸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审视。
“带她走。” 玄甲将领终于开口,声音透过面甲,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没有解释,没有询问,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统领!” 雷豹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不甘和不解,“将军和韩统领都……”
“这是军令。” 玄甲将领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打断了雷豹的话。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沈昭雪身上,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捕捉的波动,快得如同错觉。“此地不可久留。狄戎大队很快会循迹而至。收拾韩统领遗骸,立刻撤离。”
“是!” 雷豹浑身一震,眼中虽有不甘,却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如同最忠诚的士兵般沉声领命。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沈昭雪,那眼神依旧锐利,却少了杀意,多了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
两名赤鳞骑士下马,动作迅速而肃穆地将韩征的尸身小心抬起。
沈昭雪依旧蜷缩在角落,大脑一片空白。玄甲将领那句“带她走”如同赦令,暂时驱散了死亡的阴影,却带来了更深的迷茫和恐惧。他们要带她去哪儿?这个如同魔神般可怕的赤鳞统领,又是谁?他看她的眼神……为何如此奇怪?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赤鳞骑士策马狂奔而来,声音带着急促:“统领!东北方向!发现大队狄戎狼骑踪迹!距离不足五里!人数……至少三千!还有攻城重弩!”
三千狼骑!攻城重弩!
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凝重!赤鳞军虽强,但人数不过两百,又在这狭窄的山谷中,面对十倍之敌和重弩,凶多吉少!
玄甲将领覆盖在面甲下的脸看不清表情,唯有一双冰冷的眼眸瞬间锐利如刀!他猛地一勒缰绳,玄甲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
“雷豹!”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铁交鸣的杀伐之气!
“在!”
“你率一队,护送她,” 玄甲将领手中的暗沉长刀猛地指向沈昭雪,刀锋在阴雨天光下流转着冰冷的寒芒,“按将军……按原定路线,即刻撤离!不得有误!”
“是!” 雷豹毫不犹豫,立刻点出二十名精锐骑士。
“其余人!” 玄甲将领猛地调转马头,面向东北方向那即将到来的滚滚烟尘!暗沉的长刀高高举起,刀锋首指苍穹!一股足以令风云变色的恐怖杀伐之气,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随我——断后!”
“吼——!!!”
剩余的一百八十名赤鳞骑士齐声发出低沉如雷的怒吼!如同百炼精钢瞬间出鞘,冰冷、锐利、一往无前!浓烈的战意和死志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钢铁洪流,迎着即将到来的狄戎大军,决然冲锋而去!马蹄踏碎溪石,溅起浑浊的水花,黑色的玄甲在灰暗的天幕下,如同移动的死亡山脉!
雷豹最后看了一眼统领决然冲锋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悲壮和决绝。他猛地回头,对着还处于震惊和恐惧中的沈昭雪厉喝道:“上马!”
沈昭雪被这声厉喝惊醒!看着那二十名如同铁塔般围拢过来的玄甲骑士,看着他们伸出的、带着铁护臂的手,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抱紧怀中的石枕和兽皮纸页,那是她最后的秘密和念想!
“不……我自己……” 她挣扎着想后退,却被冰冷的石壁挡住。
雷豹眼中厉色一闪,根本不容她反抗!他亲自上前,如同拎起一件物品,粗暴地将沈昭雪拽起,不顾她的挣扎和尖叫,将她横放在自己身前那匹雄骏的玄甲战马马鞍之上!沉重的石枕硌得她生疼!
“驾!”
雷豹一夹马腹!玄甲战马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二十名赤鳞骑士如同黑色的旋风,紧紧护卫在两侧,冲进山谷另一侧更加幽深崎岖的密林小道!将身后那震天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以及赤鳞统领率领断后部队决死的冲锋声,连同鹰愁涧冰冷的雨雾,一同抛在了身后!
冰冷的马鞍硌着沈昭雪的肋骨,剧烈的颠簸让她头晕目眩,五脏六腑都仿佛要移位。她死死抱着冰冷的石枕,听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和玄甲骑士沉重的呼吸,感受着身后雷豹那如同钢铁般坚硬冰冷的胸膛传来的震动。
母亲的血书……玉门关的地图……赤鳞军的出现……顾九霄的绝境……韩征的遗言……还有那个神秘的赤鳞统领最后看向她的、那深不见底的眼神……
无数线索如同乱麻般缠绕着她,在亡命的奔逃中疯狂撕扯着她的神经。怀中的石枕冰冷依旧,仿佛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熨贴着她同样冰冷的心脏。
前路,是更加深不见底的迷雾和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