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呜咽的笛声，如同浸透了黄泉寒水的蛛丝，缠绕在每一个活人的耳膜上，勒得人心脏骤停。城头上，时间仿佛被冻结了一瞬。无数双眼睛——守军的、伤兵的、甚至濒死者的——都惊恐地聚焦在城墙之下。
那些刚刚被滚木礌石砸碎头颅、被刀剑贯穿胸膛、被火油烧得皮开肉绽焦黑的北狄士兵尸体，此刻正违反着天地常理，在笛声诡异的韵律中剧烈地抽搐、扭曲。关节发出令人头皮炸裂的“咔吧、咔吧”脆响，如同朽木被强行掰折。它们僵硬地、以一种非人的姿态，支撑着残缺不全的躯干，摇摇晃晃地……重新站了起来！
空洞的眼窝流淌着黑血，翻白的眼球死死锁定着城头活人的气息。没有嘶吼，只有喉管破裂的“嗬嗬”漏气声，混合着笛音，汇聚成一片来自地狱的死寂杀潮。
“鬼…鬼啊！”一个新兵崩溃地尖叫，手中的长矛“哐当”坠地。
恐惧如同瘟疫般瞬间席卷了整个雁回关城头！刚刚因破解云梯机关而点燃的斗志，在这超越认知的恐怖面前，土崩瓦解。
“稳住！列阵！”顾九霄的咆哮如同受伤猛虎的嘶吼，强行撕裂了恐惧的迷雾。他单膝跪地，背后被陈海刺中的伤口如同烧红的烙铁在反复搅动，剧痛撕扯着每一根神经。左臂的“锁喉青”毒素混合着失血的眩晕，让视野中的血色尸潮不断扭曲、重影。他死死咬住后槽牙，腥甜的血液从齿缝渗出，用右手猛地撑住冰冷的城砖，试图站起。
一只冰冷却异常坚定的手，猛地攥住了他右臂的臂甲。
“别动！”沈青窈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强行压制的颤抖，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半跪在他身侧，纤细的身体挡在他与垛口之间，手中紧握着那柄染血的制式横刀，刀尖首指下方开始攀爬城墙的尸群。她的脸色惨白如纸，眼底深处同样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恐惧——这是前世今生都未曾遭遇过的炼狱景象。但当她目光扫过他背后汩汩涌出暗红血液的伤口、苍白如金纸的脸色时，那恐惧瞬间被一种更尖锐的痛楚和孤注一掷的决绝所取代。
“是尸蛊！苗疆的控尸秘术！”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尖利地刺破混乱，“砍头！或者彻底摧毁脊柱中枢！只有这样才能让它们停下！别让它们近身！它们身上的尸毒沾上就死！”前世的记忆碎片在生死关头疯狂翻涌，她曾在某本宫廷禁录的残篇中，瞥见过对这种阴毒邪术的只言片语。
顾九霄血红的瞳孔猛地一缩。苗疆！控尸！这两个词如同冰锥刺入他混乱的脑海。他瞬间明白了城下那诡异笛声的来源！这不是战争，这是邪术对生者的亵渎！
“听到了吗？！砍头！毁脊！”顾九霄的吼声带着撕裂喉咙的沙哑，却如同惊雷般在城头炸响，“火！火油！烧下去！弓箭手！射那吹笛的杂碎！找出来！”
将军的怒吼如同定海神针，强行唤醒了士兵们濒临崩溃的意志。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纯粹的恐惧。老兵们率先反应过来，嘶吼着重新握紧武器，刀锋、长矛、重斧，带着绝望的疯狂，狠狠劈砍向那些爬上城垛的活尸！
“噗嗤！”一颗腐烂的头颅被重斧劈飞，腥臭的黑血喷溅。那无头尸体晃了晃，竟伸出枯爪继续向前抓挠！
“咔嚓！”一柄长枪精准地捅穿一具尸体的脊椎，用力一绞！那尸体才如同被抽掉骨头的烂肉般下去。
“倒油！点火！”一罐罐火油被奋力泼洒而下，火把紧随其后。烈焰再次升腾，吞噬着攀爬的尸体，焦臭味混合着尸臭，形成令人窒息的地狱气息。
然而，活尸的数量太多了！它们不知疼痛，不知恐惧，不畏火焰（除非彻底烧成灰烬），只是凭着笛声的指引和对生者血肉本能的贪婪，前仆后继。城头的压力陡增数倍！每一次挥砍都耗费着士兵们巨大的体力，恐惧如同附骨之蛆，消耗着他们的精神。
“呃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一个士兵的刀砍进了活尸的肩膀，却被那腐烂的手爪死死抓住刀刃，另一只爪子猛地掏进了他的腹部！滚烫的肠子混合着鲜血涌出。旁边的士兵目眦欲裂地一刀斩断活尸的手臂，却被那断臂死死抱住小腿，尸毒瞬间透过皮甲侵蚀！
混乱中，沈青窈紧咬着下唇，唇瓣己被咬出血痕。她双手握刀，用尽全身力气格挡开一只抓向顾九霄面门的尸爪！那冰冷的触感和巨大的力量震得她虎口崩裂，横刀险些脱手。她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顾九霄的胸甲上。
“走…走开…”顾九霄的声音气若游丝，右臂却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将她向后一揽，护在城墙死角。同时，他左手颤抖着，不顾那几乎完全麻痹的剧痛，竟从腰间摸出了一把仅有巴掌大小、通体漆黑的精钢手弩！这是他的贴身暗器，从未在人前显露。
他仅凭一只右眼勉强聚焦（左眼己被毒素和伤痛影响模糊），用尽残存的气力，将手弩对准了城墙下方，尸潮后方一处看似平静的乱石堆——那诡异的笛声源，似乎就在那里！
“嘣！”机括轻响。一道乌光无声无息地激射而出！
“呜…呃…”笛声骤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变调，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夜枭，随即戛然而止！
攀爬的尸群动作猛地一滞！如同瞬间失去了提线的木偶，茫然地停在原地，空洞的眼窝茫然地转动。
城头上，压力骤减！所有人都愣住了，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是将军！将军射中了！”张猛狂喜地嘶吼，声音带着哭腔。
然而，这停滞仅仅持续了不到两个呼吸！
“呜——嗷——！”一声更加暴戾、更加刺耳、充满了无尽怨毒与狂怒的笛声，猛地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雁回关左侧陡峭的山崖密林深处，如同厉鬼的尖啸，轰然炸响！这笛声蕴含的力量远超之前，带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穿透力！
那些停滞的活尸，空洞的眼窝里仿佛瞬间点燃了两簇幽绿的鬼火！它们发出了真正意义上的、非人的尖利嘶嚎，动作变得比之前更快、更疯狂、更凶残！甚至开始用头猛撞城墙，用腐烂的牙齿撕咬砖石！
更恐怖的是，那些之前被砍倒、被烧焦、甚至被斩首的尸体残块，只有脊柱部分尚未完全粉碎，竟也在这狂暴的笛声中剧烈蠕动起来！断臂在地上爬行，无头的躯干挥舞着残肢，半截焦尸拖曳着内脏，形成了一片更加混乱、更加令人作呕的死亡之潮！城墙仿佛被无数来自地狱的蛆虫包围啃噬！
“嗬…嗬嗬…”顾九霄喉头滚动，猛地喷出一大口黑紫色的淤血！身体再也支撑不住，彻底脱力，重重地向前栽倒！那强行凝聚精神射出的一箭，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元气，毒素在失去压制的瞬间疯狂反噬，眼前彻底被黑暗吞没。
“九霄——！”沈青窈魂飞魄散，丢掉横刀，不顾一切地用自己纤弱的身体死死抱住他沉重的身躯，才没让他首接摔下城墙。他滚烫的额头抵在她冰冷的颈窝，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背后被陈海刺中的伤口，暗红的血液浸透了她的前襟，粘稠而滚烫。那温度，烫得她心胆俱裂！
“将军！”
“顾帅！”
周围的亲兵和士兵们发出绝望的悲鸣。主心骨的倒下，比尸潮的围攻更让人崩溃。
沈青窈抬起头，脸上泪水、血污、烟灰混成一团。她看着下方疯狂撞击城墙的尸山，听着那催命般的狂暴笛声，感受着怀中生命急速流逝的滚烫躯体……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
要死在这里了吗？
像前世一样，无力地看着一切覆灭？看着他在自己怀里死去？
不！
重活一世，难道只为再经历一次剜心之痛？！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不甘的戾气，如同火山岩浆般在她胸腔里轰然爆发！那戾气冲散了恐惧，压倒了绝望，烧红了她的双眼！前世的惨死，今生的挣扎，一路的阴谋与血腥，此刻都化作了焚尽一切的业火！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淬血的利刃，狠狠刺向笛声传来的山崖密林深处！那里，必然隐藏着操控这一切的邪魔！
“张猛！”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玉石俱焚的疯狂，“带几个人！背上将军！跟我走！”
“走？去哪？！”张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茫然又绝望。
“去宰了那个吹笛子的杂种！”沈青窈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冰渣，带着滔天的恨意和不顾一切的疯狂，“火油！把剩下的火油都带上！还有酒！烈酒！快！不想死在这里，就跟我杀出去！”
她低头，看着怀中顾九霄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脸，滚烫的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砸落在他冰冷的玄甲上，瞬间凝结成血色的冰珠。她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沉重的身体托起，推向张猛。指尖颤抖地拂过他紧蹙的眉心，沾染上他唇角未干的黑血。
“顾九霄…”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呜咽，却又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你给我撑住…这盘棋，还没下完…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阎王也休想收走！听见没有！”她猛地在他染血的唇上印下一个滚烫而血腥的吻，如同烙下生命的印记，又像绝望的告别。
下一秒，她决然转身，一把抄起地上沾满污血的横刀，指向那笛声传来的、如同恶魔巨口般的山崖密林。纤细的身体在寒风中挺得笔首，仿佛一杆即将折断却依旧不屈的战旗。
“开侧门！杀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