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便利店的冷光灯嗡嗡作响。我机械地擦拭着货架,玻璃映出我苍白的脸,像一张褪色的旧照片。收银台上方的电子钟跳动着刺眼的数字,提醒着我这漫长的夜班还远未结束。
玻璃门突然被推开,冷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灌进来。一个女孩踉跄着冲进来,黑色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白色连衣裙上沾满泥污,右膝渗出的血在裙摆晕开深色的花。她扶着货架喘息,目光扫过店内,最后落在我身上,眼神里带着警惕和恳求。
“有... 有创可贴吗?” 她的声音沙哑,像是长时间未喝水。
我点点头,从柜台下翻出医药箱。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接过我递去的碘伏棉签时,手指冰凉得像深秋的河水。我注意到她手腕内侧有道新鲜的抓痕,暗红色的血痂还未凝固。
“怎么弄的?”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不是我该问的。自从那场车祸后,我就学会了对一切保持沉默。三年前的雨夜,方向盘打滑的瞬间,刺耳的刹车声,还有后座传来的惨叫,这些记忆像附骨之疽,时刻提醒着我是个罪人。
女孩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苦涩:“被野猫抓的。” 她低头处理伤口,动作娴熟,“你呢?为什么在这里值夜班?”
这个问题让我喉咙发紧。大学退学后,我像只躲在暗处的老鼠,白天把自己锁在出租屋里,只有夜晚才敢出来活动。这份夜班工作,让我得以在无人注视的黑暗中,用机械的劳动麻痹自己。
“习惯了黑夜。” 我简短地回答,转身整理货架。余光中,她将沾血的纸巾团成一团,塞进随身携带的帆布包。
接下来的日子,女孩经常在深夜出现。她总是买一包草莓牛奶,坐在老位置上慢慢喝。我们渐渐熟悉起来,她叫苏晚,是个插画师,喜欢画暗黑系的童话。有时她会把画稿摊在桌上,画面里的公主长着荆棘般的指甲,城堡的尖顶滴着血,诡异又迷人。
“你为什么总在半夜画画?” 有次我忍不住问。
她用吸管搅动着牛奶,看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因为只有夜晚,那些藏在心底的东西才会跑出来。” 她抬头看向我,眼神仿佛能看穿我的伪装,“就像你躲在黑夜里,逃避着白天的自己。”
我手一抖,差点碰倒货架上的饮料。她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我刻意隐藏的伤口。自从车祸后,我不敢面对同学、老师,甚至父母。每次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小悠躺在病床上,打着石膏的腿像折断的树枝。我毁了她的舞蹈梦,也毁了自己的人生。
一天凌晨,店里突然闯进几个醉汉。他们满嘴酒气,在货架间晃荡,故意碰倒商品。我握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喉咙发紧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三年前那场车祸后,我就成了惊弓之鸟,连自己的影子都害怕。
这时,苏晚从座位上站起来,她的白色连衣裙在冷光下像一面单薄的旗帜。她走到醉汉面前,声音平静得如同湖面:“请你们离开。”
醉汉们哄笑起来,领头的男人伸手去抓苏晚的头发:“小美人,陪哥哥们玩玩...” 话音未落,苏晚反手就是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店里格外刺耳。男人恼羞成怒,挥拳向她砸去。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冲过去,挡在苏晚身前。拳头落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让我清醒过来。多年来压抑的恐惧、愧疚和不甘,在这一刻如火山喷发。我挥起拳头还击,和醉汉扭打在一起。混乱中,我听到苏晚的尖叫,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恍惚间,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场雨夜车祸,刹车声、尖叫声、金属扭曲的声音在耳边交织。
警察赶来时,醉汉们己经逃之夭夭。我坐在地上,嘴角流血,衣服撕破,却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苏晚蹲在我面前,用湿巾擦拭我脸上的伤口,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原来你也有勇气面对黑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而我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突然意识到,她或许也在这场混乱中,解开了某个心结。
那天之后,我们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苏晚开始在白天来店里找我,她带我去的画展藏在城市角落的老仓库里。推开斑驳的铁门,一幅幅巨大的画作扑面而来,那些原本阴郁的童话世界里,渐渐出现了温暖的光。她指着一幅画,画面上荆棘公主的指尖绽放出萤火:“是你让我看到了黑暗中的希望。” 她说话时,阳光透过仓库的破洞洒在她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
然而,平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一天,我在苏晚的画稿里发现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和她长得极为相似的女孩,笑容灿烂,背景是一家精神病院。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小棠,摄于发病前最后一次出游”。我追问苏晚,她沉默许久,终于说出了真相。
那个女孩是她的双胞胎妹妹小棠,因抑郁症住进了精神病院。苏晚从抽屉深处翻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本,里面夹着小棠画的简笔画,稚嫩的线条画着两个牵着手的小人。“小时候,我们说要一起开画展。” 苏晚声音发颤,“可我忙着追逐所谓的艺术风格,忽略了她越来越沉默的夜晚。” 她卷起袖子,手腕上交错的疤痕触目惊心,“这些抓痕,是我模仿她发病时的样子,仿佛这样就能分担她的痛苦。”
“我以为躲在黑暗里,就能逃避这一切。” 苏晚哽咽着说,“首到遇见你,我才明白,有些伤痛,只有首面才能治愈。”
她的话让我想起小悠。自从车祸后,我从未去医院看过她,甚至不敢接她的电话。在苏晚的鼓励下,我站在医院长廊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病房的门。小悠坐在轮椅上,正在窗边练习素描,晨光勾勒出她纤瘦的轮廓。看到我时先是一愣,随即露出灿烂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她转动轮椅靠近,画架上摆着一幅未完成的作品,画面上是两个女孩在阳光下奔跑,其中一个女孩戴着我送给小悠的蝴蝶发卡。
那一刻,我终于释怀。那些压在心底的愧疚与恐惧,在阳光下渐渐消散。原来,真正困住我们的,从来不是过去的伤痛,而是不敢面对的心魔。
后来,我辞去了便利店的工作,和苏晚一起开了一间工作室。我们用画笔治愈自己,也治愈他人。夜晚的黑暗依然存在,但我们不再逃避,因为我们知道,只要心中有光,就能照亮前行的路。我们在工作室的墙上挂满了画作,既有苏晚早期暗黑风格的童话,也有小棠康复后寄来的充满生机的风景画,还有小悠用画笔记录的舞蹈世界。
每个深夜,当城市陷入沉睡,我和苏晚依然会坐在工作室的窗前,看着窗外的霓虹闪烁。那些曾经吞噬我们的黑暗,如今都化作了创作的灵感,在画布上绽放成绚丽的色彩。而我们,也在彼此的陪伴中,完成了一场关于成长与救赎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