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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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茶山寻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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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古道烟云
作者:
竹叶沐墨
本章字数:
6170
更新时间:
2025-06-08

康城的喧嚣与血腥,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了身后。越往南行,山势愈发奇崛险峻,人烟也越发稀少。参天的古木遮天蔽日,浓密的藤蔓纠缠如虬龙,湿热的空气里弥漫着腐殖土和某种奇异草木混合的、带着岁月沉淀的气息。这里是被当地人敬畏地称为“云雾山”的莽莽林海,也是崔家早己废弃的根基之地——“锁云庄”的所在。

崔远峰和朱明玉带着心腹护卫栓柱、疤叔,以及朱家两名沉默寡言却经验老道的马帮向导,一行六骑,艰难地穿行在几乎被原始植被重新吞噬的古道上。马蹄踏在厚厚的腐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惊起林间不知名的鸟雀,扑棱棱飞入更深的幽暗。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冠切割成破碎的光斑,落在众人身上,明明灭灭。

崔远峰一马当先。他沉默得如同山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实质的冰冷火焰。那枚刻着“红”字的染血弹壳,被一根坚韧的皮绳串起,紧紧贴在他心口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衣衫,仿佛一块永不冷却的烙铁,时时刻刻灼烧着他的灵魂,也提醒着他此行的目的。阿桑的血,野狼谷的灰烬,万震山的狂笑……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支撑他前进的,己不再是单纯的家族使命,而是焚尽一切的复仇意志!

朱明玉紧随其后。她看着崔远峰那仿佛被抽干了所有温度、只剩下钢铁般坚硬轮廓的背影,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死寂却又蕴含毁灭力量的气息。三天来,他几乎没说过几句话,进食也仅仅是为了维持体力。曾经的温润儒雅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被仇恨重塑的冰冷躯壳。她担忧,她恐惧,但她更明白,此刻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她只能默默地跟随,用自己无声的陪伴,告诉他——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走向何方,她都在。

“少爷,前面就是‘鬼见愁’垭口了。”疤叔勒住马缰,指着前方一道如同被巨斧劈开、两侧悬崖陡立如削的狭窄山口。山口上方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罡风呼啸着穿过,发出凄厉如鬼哭的呜咽声。一条仅容一人一马通过的、几乎被苔藓和乱石覆盖的栈道,如同朽烂的肠子般挂在悬崖峭壁上,在风中微微摇晃。“这条道,几十年没人走了,朽得厉害,怕是……”

“走。”崔远峰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他翻身下马,没有丝毫犹豫,第一个踏上了那条摇摇欲坠的栈道。腐朽的木板在他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碎石簌簌滚落深涧,瞬间被云雾吞噬,连回音都听不到。

朱明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也毅然下马跟上。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耳边是鬼哭般的风声。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令人眩晕的深谷,目光紧紧追随着前方那个在危崖栈道上如履平地、却又孤独决绝的背影。栓柱和疤叔等人也咬牙跟上,小心翼翼地护卫在侧。

翻过“鬼见愁”,眼前豁然开朗,却又陷入更深的荒凉。

一片巨大的、被群山环抱的谷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谷中地势相对平缓,却早己被肆意疯长的野草、藤蔓和低矮灌木彻底占领,形成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绿色海洋。残破的土墙基址、倾倒的石柱、半掩在荒草中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锅碎片、还有几株虬枝盘结、却早己枯死的巨大古茶树……如同巨兽的骸骨,散落在荒草萋萋之间,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喧嚣与如今的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重的、混合着植物腐败和泥土腥气的味道。偶尔有不知名的小兽被惊动,在草丛中簌簌穿行,更添几分阴森。阳光在这里似乎也失去了温度,惨白地洒在废墟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阴影。

“锁云庄……”疤叔看着眼前这片荒芜,声音带着一丝苍凉的感慨,“当年崔老太爷的父亲,崔老老太爷在世时,这里可是滇南数一数二的大茶庄!每年春茶开秤,茶农、马帮、商贾云集,人声鼎沸,灯火彻夜不熄!唉……谁能想到,一场大火,一场血案……说败就败了……”

崔远峰站在废墟边缘,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这片埋葬了家族辉煌与秘密的荒原。父亲临终前紧握黄铜钥匙的画面,与野狼谷冲天而起的火光诡异地重叠在一起。万家!又是万家!百年前的血腥掠夺,铸就了万家的肮脏根基;百年后,万震山这条毒蛇,又用同样的凶残,夺走了他视为引路人的阿桑!这笔跨越百年的血债,该彻底清算了!

他不再犹豫,迈开脚步,踏入了齐腰深的荒草丛中。锋利的草叶刮擦着衣衫,发出沙沙的声响。朱明玉和疤叔等人紧随其后,警惕地环顾西周。荒废数十年的庄园,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谜团,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根据父亲模糊的遗言和老辈人零星的传说,“锁云庄”的核心,是依山而建的主宅区。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谷地深处、靠近一面巨大山壁的方向艰难跋涉。

越往里走,荒废的痕迹越加明显。倒塌的房屋只剩下断壁残垣,精美的雕花窗棂早己朽烂不堪,巨大的制茶作坊里,石碾、木架倾覆一地,被厚厚的苔藓覆盖。几株侥幸存活的老茶树,在废墟间扭曲生长,枝干虬结,如同不甘的鬼爪伸向天空。

“少爷,您看!”栓柱眼尖,指着前方一处被巨大藤蔓几乎完全覆盖的岩壁下方。那里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人工开凿的拱形门洞轮廓,只是洞口被几块崩落的巨石和密密麻麻的藤蔓堵得严严实实,若非仔细寻找,极易忽略。门洞上方,一块半悬着的、布满裂纹的石质匾额上,两个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却依旧能辨认出铁画银钩般风骨的大字——

锁云庄!

“就是这里!”疤叔激动地低吼,“当年崔家老宅的后山密室入口!老太爷说过,这匾额是‘锁云庄’名字的由来,也是密室的标记!”

崔远峰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快步上前,拨开缠绕的藤蔓,露出被巨石堵塞了大半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土腥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掏出那把贴身珍藏、己被体温焐热的黄铜钥匙。钥匙造型古朴,尾部是一个奇特的、如同云朵缠绕山峦的徽记。

他目光在洞口周围焦黑的石壁和那些人工开凿的痕迹上仔细搜寻。终于,在洞口右侧一块相对平整、颜色略深的石壁上,他发现了一个极其隐蔽、几乎与岩石纹路融为一体的凹陷!凹陷的形状,赫然与钥匙尾部的徽记完全吻合!

“找到了!”朱明玉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崔远峰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期待、仇恨、还有一丝莫名的恐惧。他伸出手,将黄铜钥匙小心翼翼地插入那个凹陷之中。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岁月深处的机括弹动声响起。

紧接着,一阵沉闷的、仿佛巨石摩擦地面的轰隆声从山体内部隐隐传来!堵在洞口的几块巨石微微震动,簌簌落下灰尘和碎石!覆盖其上的藤蔓也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绷紧!

“退后!”疤叔经验丰富,立刻低喝。

众人连忙后退几步,紧张地盯着洞口。

轰隆声持续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终于渐渐停息。烟尘弥漫中,只见那几块堵门的巨石,竟然向内移动了足有半尺,露出一个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陈年霉味和某种金属锈蚀气息的冰冷气流,如同沉睡巨兽的鼻息,从黑暗幽深的洞口内涌出!

百年的尘封,终于被一把小小的黄铜钥匙,悄然撬开了一道缝隙!

崔远峰毫不犹豫,第一个侧身,钻入了那未知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之中。朱明玉咬了咬牙,紧随其后。疤叔点燃了随身携带的强力火把,昏黄跳跃的光线勉强驱散了入口处一小片浓重的黑暗,也照亮了崔远峰那双在火光映衬下、燃烧着冰冷复仇火焰的眸子。

一条向下倾斜、布满湿滑苔藓的石阶,出现在众人脚下,蜿蜒着探向地底更深的黑暗。石阶两侧的石壁粗糙冰冷,渗着水珠,空气阴寒刺骨。

崔远峰握紧了手中的火把,也握紧了心口那枚冰冷的弹壳。他率先迈步,踏上了这条通往家族最黑暗秘密、也通往复仇最终答案的阶梯。脚步声在幽深的地穴中回荡,如同踏在历史沉重的鼓点上。每一步,都离真相更近一步,也离那酝酿了百年的血债,更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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