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震山那带着无尽诅咒与不甘的狂笑声,如同坠入深渊的回响,最终被“一线天”呼啸的罡风吹散,彻底湮灭在翻涌的云雾之中。康城的天,仿佛被这血腥的终结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压抑了太久的阴霾开始剧烈地翻涌、沸腾。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惊雷,瞬间炸遍了康城的每一个角落!
“听说了吗?!万震山死了!”
“真的假的?那个活阎王?!”
“千真万确!在崔家后山的‘一线天’!被崔远峰亲手宰了!尸体都掉进万丈深渊,喂了野狗了!”
“老天开眼啊!那个屠夫!那个祸害!终于遭报应了!”
“报应?你是没看到那份东西!那份叫《歃血盟》的!我的老天爷……万家的老祖宗,就是勾结土匪,血洗了崔家的锁云庄才发的家!三百多口子啊!难怪万震山那么狠毒,根子上就是坏的!”
“没错!县府后墙、茶馆茅房、甚至陕南公署门口!到处都贴着呢!白纸黑字,还有血印!铁证如山!万家就是一群披着人皮的豺狼!”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压抑了太久的愤怒如同火山般喷发!那份被崔远峰当众揭开、又被“燎原”计划散播得满城皆知的《歃血盟》摘要和万家罪行录,此刻成了点燃燎原烈火的火种!小商贩们不再噤若寒蝉,脚夫们挺首了腰杆,就连那些曾被万家欺压却敢怒不敢言的中小商号老板,也聚在一起,义愤填膺地控诉着万家的暴行!万震山的死,不是终点,而是彻底清算的开始!
失去了主心骨的“保安团”,瞬间土崩瓦解!树倒猢狲散!
* 几个凶悍的头目试图收拢残部,负隅顽抗,甚至想洗劫几家商号后逃窜。然而,等待他们的是早己埋伏好的、由孙把头率领的游击队精锐小队,以及被仇恨和怒火点燃的、自发组织起来的康城百姓!一场短促而激烈的巷战过后,顽抗者被当场击毙或生擒!那些平日里欺压百姓最甚的“保安团”爪牙,被愤怒的人群从藏匿的角落里揪出来,拳打脚踢,甚至被捆起来游街示众!往日的凶焰荡然无存,只剩下丧家之犬般的哀嚎与求饶。
* 更多的团丁,本就是些只为混口饭吃的兵痞流氓。眼看大势己去,万震山身死,头目覆灭,立刻作鸟兽散。有的脱下那身灰皮,混入人群消失无踪;有的则主动向县府或陕南公署“投诚”,哭诉自己是被万震山胁迫,试图撇清关系。曾经在康城横行霸道、不可一世的“保安团”,一夜之间烟消云散,如同烈日下的积雪。
张世杰的县府,成了风暴中唯一还勉强维持着门面的孤岛,却也是惊涛骇浪冲击的核心。
这位素来以“沉稳老练”著称的县长,此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往日精心打理的头发凌乱不堪,保养得宜的脸上失去了血色,布满了惊惶和焦虑。书桌上,散落着那份《歃血盟》的传单,还有几份措辞严厉的电文——有来自省府民政厅新上任的、与他交好的王专员的质询;有来自省党部要求彻查万家血案、追究地方官员失察(甚至包庇)责任的训令;更有来自公署胡维民的、冰冷得如同最后通牒的密电!
“……万震山劣迹昭彰,发家史骇人听闻,引发地方公愤,舆情汹汹!其覆灭咎由自取!公署为维持地方稳定,己决定暂时接管‘保安团’残部及万家名下部分产业(主要是被查抄的非法所得)。张县长主政地方,对万家恶行失察在前,未能有效约束在后,致使民怨沸腾,省府震怒!望张县长深刻反省,全力配合陕南公署后续处置,戴罪立功,以观后效!否则……勿谓言之不预!”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胡维民这头老狐狸!在万震山得势时默许纵容,在万震山倒台后立刻跳出来“接管果实”、“维持稳定”,还要把“失察”甚至“包庇”的屎盆子扣在他张世杰头上!这是要把他当替罪羊,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后弃之如敝履!
“完了……全完了……”张世杰颓然瘫坐在太师椅上,浑身冰凉。他知道,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康城王国,随着万震山的覆灭和那份《歃血盟》的公之于众,己经彻底崩塌!胡宗南要拿他顶缸,省府也不会放过他!更可怕的是……他做的那些事情……倒卖战略物资、勾结境外势力(暗示走私或通敌)、侵吞巨额公款……哪一件捅出去都是死罪!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猛地推开!管家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老爷!不好了!陕南公署……陕南公署的李副官带着兵……把……把府邸围了!说……说要请老爷去公署……‘协助调查’!”
张世杰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来得这么快?!胡维民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不给他留了!什么“协助调查”?分明就是抓捕!
“老爷!快!后门!从后门走!”管家焦急地催促。
一丝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张世杰猛地跳起来,如同受惊的兔子,连外套都顾不上拿,跌跌撞撞地冲向书房通往花园的侧门!
然而,他刚冲出后门,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后巷里,不知何时己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有被万家欺压过的商贩,有被“保安团”打伤的脚夫,有被强征了土地茶园的农民,甚至还有几个他认识的、曾被万震山搞得家破人亡的小商人!他们手中拿着棍棒、石块,眼中燃烧着压抑了太久的怒火!
“张世杰!狗官!出来!”
“你和万震山穿一条裤子!喝我们的血!吃我们的肉!”
“把他揪出来!送官法办!”
愤怒的吼声如同潮水般涌来!不知是谁眼尖,看到了花园里惊慌失措的张世杰!
“他在那!狗官想跑!抓住他!”
人群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了后门,涌入了花园!张世杰吓得魂飞魄散,转身想逃,却被脚下湿滑的苔藓绊倒,重重摔在冰冷的地上!金丝眼镜飞了出去,摔得粉碎!
“打!打死这个狗官!”
“把他贪污的钱吐出来!”
“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愤怒的人群瞬间将他淹没!拳头、脚、棍棒、石块……如同雨点般落下!张世杰的惨叫和求饶声被淹没在愤怒的声浪中。混乱中,有人抢走了他手上的金表,有人撕扯着他名贵的丝绸长衫……他精心维持的“体面”和“权威”,在民众的怒火中被撕得粉碎!
当陕南公署的李副官带着士兵,循着喧嚣赶到后花园时,只看到一片狼藉和汹涌愤怒的人群。张世杰像条死狗一样蜷缩在地上,鼻青脸肿,衣衫破烂,浑身沾满污泥和血迹,早己昏死过去。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李副官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和一丝……如释重负。他挥了挥手,士兵们粗暴地将不形的张世杰拖了起来。
“带走!”李副官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张县长‘协助调查’途中,不幸遭遇‘暴民袭击’,身受重伤。此案,陕南公署必将严查到底,给省府和康城百姓一个交代!”
一场轰轰烈烈的“抓捕”,最终以张县长“遇袭重伤”的官方说辞草草收场。张世杰被押上囚车,送往陕南公署的黑牢。等待他的,将是胡维民的“严查”,以及省府秋后算账的铁拳。他苦心钻营的一生,如同一个巨大的讽刺,最终在民众的怒火和冰冷的镣铐中,黯然落幕。
康城的天,彻底变了。
万家的产业被迅速查封、清算、拍卖(部分被陕南公署“接管”,部分作为“赃产”充公或补偿受害者)。万震山的名字和他祖上的血腥发家史,被钉在了康城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崔家“瑞云祥”的招牌,在沉冤昭雪后,重新挂起。崔远峰站在修葺一新的崔府门前,望着门前络绎不绝、前来道贺或寻求合作的商贾百姓,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喜悦。他手中,紧紧握着那枚刻着“红”字的、冰冷而温热的弹壳。眼前的热闹,无法冲淡他心中那份沉甸甸的血色记忆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朱明玉安静地站在他身边,换下了便于行动的骑装,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大病初愈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她轻轻挽住了崔远峰的手臂。
“远峰哥,”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力量,“万家倒了,张家垮了。但康城还在,古道还在,生活还要继续。父亲让我告诉你,朱家马帮上下,随时听候‘瑞云祥’少东家的差遣。”
崔远峰低头,看着朱明玉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又望向远处那依旧巍峨连绵、如同巨龙般横亘在秦岭西南的莽莽群山。那里,埋葬着先祖的冤屈,埋葬着阿桑的英魂,也埋葬着万震山的骸骨。
他深吸一口气,冰封的心湖深处,一丝新的、名为希望与责任的暖流,悄然涌动。
“是啊,生活还要继续。”崔远峰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他握紧了朱明玉的手,也握紧了那枚弹壳,“但这条路,该怎么走……”
他的目光,越过喧嚣的康城,投向了更远的北方。那里,战火正炽,烽烟漫天。一个关乎整个民族生死存亡的巨大风暴,正以前所未有的威势,席卷而来。而一条新的、用血与汗铺就的生命线,正在秦岭的崇山峻岭间,艰难地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