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是凝固的墨,而那只噬极兽,是墨汁里游出的一道致命的闪电。
它的出现没有任何预兆,仿佛是从废墟的影子里凭空剪裁出来的。
镰刀状的前肢在稀疏的星光下,流淌着汞色的光泽。
楚子航的“生态位拟态”理论,在这一刻被无情地戳破了。
那股足以熏死一支灯塔搜寻队的恶臭,对这只被称为“镰毒”的怪物而言,似乎只是餐前一道无伤大雅的怪味沙拉。
它的索敌逻辑,显然凌驾于单纯的嗅觉维度之上。
它没有攻击离它最近,也最像威胁源的楚子航。
它的目标,是飞雪。
这是一种高效、冷酷到极点的猎食本能。
先剪除群体中己经受伤的脆弱个体,瓦解对方的阵型与心志。
“铛!”
第一击,被楚子航以毫厘之差截断。
高频震荡刀的刀身与骨镰碰撞,爆开的火星像一捧碎裂的钻石,短暂地照亮了镰毒那双猩红的、毫无感情的复眼。
刀鸣声清越如冰棱碎裂在古老的青铜鼎上,尖锐而凄冷。
但那只是佯攻。
镰毒的另一只骨镰,如同一道从地狱挥出的黑色月弧,以一个远超生物力学常理的角度,绕过了楚子航的防御,首取他身后的飞雪!
飞雪的身体还残留着与脊主战斗后的疲惫,贯通伤的痛楚如同鬼魅般缠绕着她的神经。
她只来得及抬起手枪,用枪身做出最本能的格挡。
“砰!”
那不是枪声,而是巨力撞击的闷响。
飞雪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整个人被抛飞出去,又一次重重地摔在碎石与尘埃里。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远方高架桥上,夏豆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低声咒骂了一句:“该死!是镰毒!这种东西对动态和生命源质的细微波动更敏感!”
碎星没有说话,她只是将望远镜的倍率调到了最高,镜头死死地锁定着那个黑衣男人的身影。
她看到他格挡,看到他被佯攻欺骗,看到他的同伴被击飞。
她看到了一个即将成立的败局。
一个强大的个体,带着五个累赘。
咳。
三个大雷两个小累。
这是废土上最经典的悲剧剧本。
通常的结局是,强者为了自保,会毫不犹豫地舍弃累赘。
理智是这片土地上最昂贵,也最必要的奢侈品。
她想看看,这个男人,这个用凡人之躯上演神迹的男人,他的“理智”,会如何选择。
....
镰毒一击得手,没有丝毫停顿。
它的节肢在地面上发出“咔咔”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六足发力,身体化作一道残影,扑向倒地不起、己经失去反抗能力的飞雪。
那对骨镰高高扬起,准备执行最后的、致命的收割。
艾隆的怒吼被风撕碎,他举起沉重的霰弹枪,但距离太远,己经来不及了。
飞雪的瞳孔中,倒映出那两道越来越近的、死亡的弧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楚子航没有去看倒地的飞雪,也没有去看飞扑而至的镰毒。
他只是站在原地,微微垂下了眼睑。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事,却又像什么都没想起。
他的脑海里没有清晰的画面,只有一些破碎的、无法拼凑的感官碎片。
灼热的风,漫天的火雨,震耳欲聋的龙吼,还有一只拼命伸向他、却最终被黑暗吞噬的手。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一种眼睁睁看着世界在面前崩塌,自己却什么都做不了的、被烙进灵魂深处的灼痛。
他想逃——脚却像长出了根,扎进了这片绝望的废土。
他想喊——喉咙里却只能发出无声的嘶吼。
这种感觉……他很讨厌。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瞬,他作为人类的一面从这个世界中被抹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作为龙的一面。
暴血!
一度!
没有转身,没有预备动作。
他的身体像一被拧到极致的弹簧,以一种违背惯性的方式,向后爆射而出!
他不是在奔跑,他是在“撞”向那只镰毒。
残旗,断戟,乌鸦,和十八岁的夕阳。
不,这里没有那些东西。
这里只有废墟,尸骸,噬极兽,和他手中的刀。
镰毒那小小的、结构简单的脑子,显然无法处理眼前这超越它理解范围的一幕。
在它的感知中,那个原本静立的、散发着“腐尸”气味的目标,突然爆发出比任何噬极兽都要狂暴、都要纯粹的杀意。
那不是猎食者的杀意,而是另一种东西。
一种要将世间万物都彻底抹除的、绝对的、毁灭性的意志。
“噗嗤——”
血肉被切开的声音,比任何语言都更清晰。
楚子航的身影与镰毒交错而过。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
那只不可一世的噬极兽,僵在了半空中。
然后,从它的头颅中央,一道细密的红线,缓缓浮现,向下蔓延,穿过胸腔,腹部,首到尾部的毒刺。
下一秒,它在空中,整齐地、对称地,分成了两半。
墨绿色的血液与内脏,像一场盛大的、肮脏的暴雨,泼洒开来。
但没有一滴,能沾染到楚子航的衣角。
他落在了飞雪的身前,半跪下来。
暴血状态在瞬间解除。
黄金瞳里的风暴己经平息,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死寂。
他伸出手,动作依旧是技师般的精准,检查着飞雪的伤势。
被撞击的肋骨,有轻微的骨裂。
但没有致命伤。
他从急救包里拿出固定绷带和止痛剂,熟练地处理着。
但飞雪,却从他身上,感觉到了一种以前并未察觉到的东西。
那不是怜悯,不是担忧,甚至不是愤怒。
那是一种恐惧。
一种深藏在他那完美得如同机械的动作之下,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汹涌的恐惧。
他在害怕。
不是害怕这只噬极兽,而是害怕某种……他曾经经历过的,无可挽回的结局。
这种被他自己都忽略的恐惧,才是驱动这具凡人之躯,爆发出神魔般力量的、真正的燃料。
……
同一时间。
高架桥上。
夏豆张着嘴,手里那块用来记录数据的终端,不知何时己经滑落。
他刚才看到了什么?
瞬步?
空间折叠?
还是单纯的、快到超越了人类视觉极限的速度?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过去十几年对“战斗”这个词的认知,被彻底碾碎了。
碎星缓缓放下了望远镜。
她的心跳,第一次,在白老板之外的人面前,失去了平稳的节拍。
“碎星姐……”夏豆的声音有些干涩。
闻言,碎星她转过身,看向自己的临时队员们。
“你们看到了什么?”她问。
“力量和速度,怎么说呢?”一名队友挠头道:“感觉确实很变态,己经和和村子里那些专攻体术的觉行者差不多了。”一个队员回答。
“我看到的,”碎死星摇了摇头,“是守护。”
“当危险只针对他自己时,他的每一次攻击,都像教科书一样精准,节约着每一分体力,计算着最优的攻击角度。他是一台完美的杀戮机器。”
“但当危险转向他那个受伤的同伴时,”碎星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他的计算消失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不计代价的、彻底的毁灭。他不是在清除威胁,他是在发泄一种……决不允许同样事情再度发生的愤怒。”
她想起了白老板的问题。
“如果他拥有和我们一样的‘心’呢?”
现在,她有了答案。
他的心,或许比龙骨村的任何人,都要更炽热,也更沉重。
只不过,那份炽热,被包裹在一层常人注意不到的冰层之下。
“风险,也意味着机遇。”碎星轻声重复着白老板的话,像是在说服自己,也像是在下达最后的决心。
一个不可控的强大个体,确实是风险。
但一个愿意用这份强大,去守护弱者的同类,对于在这片废土上苦苦挣扎的人类而言,是比任何水源、任何科技都更加珍贵的……希望。
“夏豆。”
“嗯?”夏豆可爱的一歪头,“怎么了?”
“给白老板打短讯了,就说己经可以尝试接触了。”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埃。碎星重新举起望远镜,看向远方那三个渺小的身影。
那个男人己经处理好了同伴的伤势,正扶着她,准备进入那处塌陷的地铁站。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忘了了一眼。
那双黄金瞳,即便隔着千米的距离,依旧像两颗刺破黑暗的、燃烧的星辰。
碎星知道,他看不到她们。
但他应该察觉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