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终究是坐不住了。
她“噌”地一下站起身，脚步匆匆地就要往大房的屋子走去。
“文彦诶，我的乖孙诶，不吃饭怎么行，这饿坏了可怎么得了……”
徐老头没说话，默认了徐氏的举动。
毕竟是长孙，从小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不成器，但终究是自己的血脉。
就在徐氏快要走到大房门口的时候，徐有德却喊住了她，疲惫道：
“娘，您就别过去了。”
“文彦……文彦他哭累了，刚睡着。”
他说着，慢慢地低下了头。
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方投下一片阴影，那副模样，活脱脱一个为子操碎了心的慈父。
老太太心软，只要他摆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老太太肯定会心疼，说不定还能在老爷子面前替他们大房说几句好话。
果然，徐老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双深陷的眼窝里，似乎也泛起了一丝不忍。
看样子，这老头子是要心软了！
徐飞心中冷笑一声。
他好不容易才让徐文彦这个祸害从私塾里滚蛋，断了他继续霍霍全家的念想，怎么可能让大房这么轻易地靠卖惨就蒙混过关？
“爷爷，”徐飞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徐老头，故作不经意地问道：
“过几日便是县里童子试报名的日子了，给廪生老爷作保的礼数，都准备妥当了吗？可别耽误了时辰。”
“哎哟！”
这话一出，徐老头如梦初醒，一拍大腿，脸上的愁云瞬间被驱散了大半。
“对对对！飞儿说的是！这事儿重要！早就备好了，束脩、节礼，还有给廪生老爷的谢仪，一样都不少！”
“明儿一早，爷爷就亲自提着东西去张秀才家，把这事儿给敲定了！你就安心在私塾念书，等放了学，爷爷亲自带你去县学报名！”
徐老头越说越兴奋。
徐有德眼看着自己精心营造的悲情气氛被徐飞三言两语就给搅和了，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他狠狠地瞪了徐飞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将徐飞生吞活剥了。
这个小兔崽子，早不提晚不提，偏偏在这个时候提！
存心跟他过不去是不是！
然而，徐飞接下来的话，更是如同一道惊雷，劈得他外焦里嫩。
“爷，还有件事。”
“前几日，林大人离乡之前，亲自给我取了字。”
“林大人给我取的字，是‘明礼’。”
“林大人说，‘明’者，洞察是非，通晓事理；‘礼’者，循规蹈矩，知书达礼。”
“他希望我将来能成为一个明事理、守礼节的读书人。”
此言一出，犹如平地起惊雷，整个饭桌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徐有德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桌上，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难以置信地看着徐飞。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在吏部观政过的举人老爷，亲自为一个六岁的孩童取字，这意味着什么！
取字，对于读书人而言，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意味着从蒙童向的一个重要过渡。
一般都是由家中长辈或者德高望重的师长来取。
而林文清是什么人？那是正儿八经的举人出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的人物！
他能看中徐飞，亲自赐字，这说明在林教谕眼中，徐飞绝非池中之物！
徐家其他人或许不完全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也从徐有德失魂落魄的表情中，以及“举人老爷”、“吏部观政”这些字眼中，隐约猜到了这件事的不同凡响。
“举……举人老爷……亲自赐字？”
徐老头最先反应过来，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浑浊的老眼里瞬间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一把抓住徐飞的肩膀，力气大得让徐飞都感觉到了疼痛，但徐飞没有吭声。
“飞儿！你……你说的可是真的？林大人当真亲自给你取了字？”
“千真万确，爷爷。”徐飞肯定地点了点头。
“好！好啊！好啊！”
徐老头连说了三个“好”字，激动得在原地转了两圈，搓着手，脸上的皱纹都笑成了一朵菊花。
“明礼，明礼！好字！好字啊！这是祖宗保佑！祖宗保佑啊！我徐家要出麒麟儿了！”
王秀莲早己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得晕乎乎的，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眶渐渐。
她虽然不懂什么举人老爷赐字的深意。
但看老爷子那副激动样子，就知道这绝对是天大的好事！
她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激动和骄傲，侧过身，一把将徐飞搂进怀里，在他那沾着些许饭粒的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我的儿啊！你可真给娘长脸！”
徐飞被母亲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微泛红。
农村人家，情感表达向来内敛，自从他三岁记事起，母亲就很少再这样亲他的脸了。
他能感觉到母亲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的颈窝，带着淡淡的汗味和饭菜的香气，却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和温暖。
“娘……”
徐飞小声地唤了一声，有些羞赧地想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但王秀莲却抱得更紧了。
一旁的徐老二也是咧着嘴傻笑，黝黑的脸上满是自豪。
他虽然嘴笨，不会说什么漂亮话，但儿子有出息，他比谁都高兴！
徐氏也愣住了，她看看激动得快要手舞足蹈的徐老头，又看看喜极而泣的王秀莲，再看看一脸惨白的徐有德，心中五味杂陈。
二房小子竟然有这等造化！
举人老爷亲自赐字啊！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
以后徐家，怕是真的要靠这个小孙子来撑门面了！
可，为何不是文彦呢……
三房的赵氏和徐老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喜悦。
徐兰、徐菊、徐梅三个丫头更是睁大了眼睛，满脸崇拜地看着徐飞，仿佛在看一个了不起的大英雄。
她们的五弟，竟然这么厉害！
唯有徐有德，如遭雷击，面如死灰。
完了，一切都完了。
徐飞有了林大人的青睐，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最差也能考个秀才，当个私塾先生，受人尊敬。
而他的文彦……徐有德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