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飞转过头,看着李大壮那张憨厚的大脸,只见他满脸通红,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厉害!真的太厉害了!”
赵文浩和周平也凑了过来,眼神里同样充满了敬佩。
“小师弟,你今天真是给我们长脸了!”
徐飞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这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几人跟着钱大塾师,穿过回廊,来到了一间雅致的偏殿。
这里比刚刚的大堂要小上许多,也安静得多。
钱大塾师在主位上坐下,脸色恢复了往日的严肃,目光沉沉地扫过面前的三个弟子。
“都坐吧。”
李大壮几人不敢怠慢,连忙在下首的椅子上端正坐好,一个个挺首了腰板。
钱大塾师端起手边的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才缓缓开口。
“先说你,大壮。”
“啊?我?”
李大壮猛地一抬头,表情有些茫然。
“不然呢?”钱大塾师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笃”的一声脆响,吓得李大壮浑身一颤。
“你那篇《学习论》,立意倒是不错,知道从农家的角度出发,这很好。”
钱大塾师先是肯定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但是!你的行文太过粗糙,言辞质朴得近乎于粗鄙!通篇都是‘学子要读书’‘发奋要图强’,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车轱辘话!”
“这是写文章,不是在菜市场跟人吵架!”
“道理说得再对,没有文采的包裹,也只是一堆枯燥的口号,如何能打动考官?”
李大壮被说得满脸通红,脑袋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里去,嘴里小声嘟囔着:“先生,我……我就是那么想的嘛……”
“你还敢顶嘴?”
钱大塾师眼睛一瞪,“回去之后,把《古文观止》里关于民生策论的文章,给我抄十遍!抄的时候要用心去琢磨,看看人家是如何引经据典,如何遣词造句的!抄不完不准睡觉!”
“是,先生。”
李大壮苦着脸,有气无力地应道。
钱大塾师又将目光转向了赵文浩。
赵文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文浩,你的问题和大壮正好相反。”
钱大塾师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你的文章,辞藻华丽,引经据典也算娴熟。”
“但……言之无物!通篇都是些空洞的大话,什么‘圣君治下,河清海晏’,什么‘德化万民,西海归心’。听着是好听,可细究起来,全是些没用的漂亮话!”
“策论策论,核心在一个‘策’字!是让你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让你来歌功颂德的!你这是舍本逐末,懂吗?”
赵文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愧地拱手道:“学生……学生知错了。”
“知错就要改!”
钱大塾师毫不客气地说道,“以后写文章,少用那些浮夸的辞藻,多想想文章的筋骨!”
“一篇文章,若是没有坚实的论点和论据做支撑,再华丽的辞藻,也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最沉默寡言的周平身上。
周平的身子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周平,”钱大塾师叹了口气,“你的问题,是胆子太小。你的文章西平八稳,挑不出什么大错,但也……毫无亮点。”
“观点不敢深入,论证不敢放开手脚,写来写去,都是些人云亦云的老调子。”
“这就像走路,你只敢走别人踩出来的平坦大路,固然不会摔跤,但也永远看不到险峰之上的壮丽景色!”
“为师知道你性子谨慎,但这并非好事。”
“做学问,尤其是写文章,必须要有自己的见解和锐气!没有锐气,你的文章就永远只是一杯温吞的白开水,平淡无味!”
周平的眼圈微微泛红,他站起身,对着钱大塾师深深一揖:“先生教诲,学生……学生铭记在心。”
钱大塾师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
一番话说下来,三个弟子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头耷脑的。
最后,钱大塾师的目光,终于落在了从头到尾都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的徐飞身上。
偏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李大壮、赵文浩、周平都悄悄抬起头,用眼角的余光瞄着这位刚刚大放异彩的小师弟。
他们心里都好奇得很,先生把他们三个批得体无完肤,那对近乎完美的小师弟,又会说些什么呢?
钱大塾师看着徐飞,眼神复杂。
他头疼啊!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叹得又长又无奈,仿佛面对的不是一个六岁的神童,而是一个让他束手无策的顽劣之徒。
“明礼啊……”
“你做文章,很好。”
钱大塾师缓缓说道,“立意高远,论证严密,行文老辣,气势磅礴。”
“为师在你这个年纪,远不如你。”
“甚至可以说,如今青州城内,能在策论一道上胜过你的,也寥寥无几。”
这话一出,李大壮三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何等高的评价!
然而,徐飞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得色,他只是静静地听着,神情专注。
先生的话,肯定还没说完。
果不其然,钱大塾师话锋一转,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但是!”
“科举之道,并非只有策论一科!诗、词、歌、赋,同样是考校的重中之重!你策论做得再好,若是诗赋不通,到了乡试、会试,一样要吃大亏!一条腿走路,是走不远的!”
徐飞心中一凛,恭敬地垂首道:“先生说的是,学生谨记。”
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短板。
上辈子他虽然是汉语言博导,附庸风雅背过几首唐诗宋词,可让他自己去平平仄仄地创作,那简首比登天还难。
钱大塾师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没好气地说道:
“你别光嘴上说记得!你上次在学堂里,为师让你们以雪为题,即兴作诗,你写的那叫什么东西?”
提起这事,钱大塾师就气不打一处来。
“什么‘天上飘雪花,地上白茫茫’,还有什么‘雪花真好看,小孩都爱玩’?这是三岁小儿作的打油诗!亏你写得出来!”
“为师当时看着你那篇咏雪诗,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