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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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怀帝北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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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陇西残阳
作者:
竹叶沐墨
本章字数:
7334
更新时间:
2025-06-10

黄河的浊浪裹挟着洛阳焚城的灰烬,如同帝国流淌的脓血。船队载着沉重的喘息和劫后余生的惊悸,在愈发狭窄、湍急的西向河道中艰难穿行。两岸的景象更加荒芜,死寂的村庄,废弃的田地,偶尔可见倒毙路边的骸骨,被野狗和秃鹫啃食得面目全非。胡骑的游哨如同跗骨之蛆,阴魂不散。崔轩不得不下令船队昼伏夜出,避开主要航道,在荒凉的河汊和芦苇荡中潜行。王蕴带来的“金疮玉露”和“雪参丸”效力非凡,崔轩肩头那深可见骨的箭创表面竟奇迹般开始收敛、结痂,虽然内里的骨头依旧时时作痛,牵动时如同钢针攒刺,但高烧和溃烂的威胁己然远去。只是他整个人清瘦得厉害,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眸子,如同淬炼过的寒星,在沉痛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救下的难民成了船队沉重的负担,却也带来了洛阳陷落前最后的消息碎片。断断续续的哭诉、惊恐的呓语、夹杂着难以辨别的谣言,在逼仄的船舱和甲板上流传:

“…宫门破了…好多胡人…见人就杀…”

“…皇上…皇上好像被抓住了…”

“…东海王(司马越)的灵柩…被石勒那狗贼挖出来焚尸扬灰了…”

“…清河崔氏…洛阳的府邸烧得最惨…听说…听说是因为崔家少主‘通胡’,遭了天谴…”

“天谴”二字如同毒刺,狠狠扎在崔轩心上。他沉默地听着,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污名未洗,家族根基又被付之一炬,这双重打击几乎将他推入深渊。王蕴依旧保持着疏离的平静,只是当听到关于崔府被焚的细节时,她低垂的眼睫会微微颤动一下,无人知晓那平静水面下是何等暗流。

船行至一处名为“硖石津”的隐秘河湾,天色己近黄昏。崔轩下令停船休整,补充些淡水。派出的斥候刚离船不久,便连滚爬爬地冲了回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少…少主!胡…胡人的大军!就在前面…山…山谷里!旗号…是汉…汉国大司马刘曜!还…还有…”斥候咽了口唾沫,眼中充满极致的恐惧,“还有…好多囚车!最…最前面那辆金顶的…里面…里面好像是…是天子!”

天子?!怀帝司马炽?!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炸懵了所有人!崔轩猛地站起,不顾肩头剧痛,一把抓住斥候的衣领:“你看清楚了?!”

“千真万确!小的爬上山坡…看得真真的!龙…龙袍!虽然破破烂烂…但…但那规制错不了!周围全是穿玄甲的胡兵精锐!囚车后面…还跟着…跟着好多大臣和宫女太监…都…都戴着枷锁…”斥候语无伦次,显然被那景象吓破了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崔轩脚底窜上头顶!怀帝被俘!这比洛阳焚城更彻底地宣告了西晋王朝的终结!而押送皇帝的,竟是匈奴汉国的大司马、刘渊的族弟、以凶残暴虐著称的刘曜!这支押送御驾的队伍,无疑是匈奴人炫耀武功的“凯旋之师”,其护卫力量必然极其强大!

“立刻隐蔽!熄灭所有灯火!噤声!”崔轩当机立断,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船队如同受惊的鱼群,迅速退入芦苇荡最深处,用枯枝败叶遮掩船体。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心跳声都仿佛被放大。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终于,沉闷如雷的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碎石的声音,由远及近,如同地狱传来的鼓点,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声音越来越响,震得河滩上的碎石都在微微跳动。

崔轩伏在芦苇丛边缘,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一幅令人心胆俱裂的画面映入眼帘!

蜿蜒的山道上,一支望不到头的队伍正缓缓行进。打头的是数百名盔明甲亮、杀气腾腾的匈奴玄甲精骑,高举着绣有狰狞狼头的“汉”字大旗和“刘”字帅旗。紧随其后的,是十几辆沉重的囚车!最前方那辆囚车,形制稍大,木栏粗陋,顶上却覆盖着残破的明黄色绸缎,在萧瑟的秋风中无力地飘荡。囚车中,一个穿着褴褛不堪、依稀可见龙纹玄色袍服的身影,颓然蜷缩在角落。他头发散乱,面容枯槁,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正是年仅二十余岁的晋怀帝司马炽!曾经象征无上权力的龙袍,此刻却成了最大的耻辱标记!

怀帝身后的囚车里,挤满了蓬头垢面、神情麻木的晋室宗亲、公卿大臣以及宫女太监。他们戴着沉重的木枷,在颠簸的囚车中如同待宰的牲畜。队伍两侧和后方,是更多押送的匈奴骑兵,他们脸上带着胜利者的骄横和残忍,不时用马鞭抽打囚车,发出放肆的哄笑和粗鄙的胡语叫骂。

更令人发指的是,在囚车队伍的最后,竟然还用绳索串联着上百名衣衫不整、哭哭啼啼的年轻女子!她们是宫中的妃嫔、女官和宫女,此刻如同牲口般被驱赶着前行,成为这场“胜利游行”中最刺眼的战利品!一个匈奴小头目甚至策马靠近,淫笑着伸手去抓一个踉跄跌倒的宫女,引起周围胡兵一阵下流的哄笑。

“畜生!”崔轩身边的崔平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冲出去。

崔轩死死按住他,指甲几乎抠进崔平的手臂里。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一股炽烈的怒火混合着冰冷的无力感在体内疯狂冲撞!那是他的皇帝!是他崔氏效忠的君主!是整个华夏名义上的共主!此刻却如同猪狗般被关在囚笼里,受尽屈辱!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份耻辱,如同滚烫的烙铁,深深烙在他的灵魂上!

就在这极致的压抑和愤怒几乎要将人逼疯时,异变陡生!

“昏君!误国至此,尚有何面目苟活于世?!”一声凄厉决绝的嘶吼,猛地从大臣囚车中爆发!

只见一个须发皆白、身着破烂紫袍的老臣(傅祗),不知如何挣脱了束缚,竟猛地撞开囚车木栏,如同一头暴怒的雄狮,踉跄着扑向路边一块巨大的山石!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他拼尽全身力气,狠狠将头颅撞了上去!

“砰!”

一声沉闷而恐怖的撞击声响起!

鲜血混合着脑浆,瞬间迸溅在灰褐色的岩石上,染红了一片!老臣的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至死,那双浑浊的眼睛都怒睁着,死死瞪着怀帝囚车的方向!

这惨烈的一幕,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傅公!”怀帝囚车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

“跟他们拼了!” “士可杀!不可辱!” 数名被囚的官员和侍卫也被这血性点燃,发出困兽般的怒吼,挣扎着试图反抗!

“找死!”匈奴骑兵的狞笑声响起。刀光闪烁!箭矢破空!反抗者瞬间被砍翻在地,或被利箭钉死在囚车上!惨叫声、怒骂声、胡兵的呵斥声、女子的尖叫声…瞬间打破了山谷的死寂,混乱成一团!

“稳住!看好皇帝!”刘曜冷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耐烦。更多的匈奴骑兵策马上前,刀枪并举,迅速将骚动镇压下去。反抗者倒在血泊中,剩下的人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和颤抖。

崔轩死死盯着那片被鲜血染红的土地,盯着傅祗老臣那怒目圆睁的尸身,盯着囚车中怀帝那绝望而麻木的脸。他的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肩头的旧伤在激烈的情绪牵动下传来一阵阵钻心的剧痛。王蕴不知何时也来到了他身边,目光同样投向那片惨烈的混乱。她的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更加苍白,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血腥,却依旧平静,只是那紧抿的唇线,泄露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混乱被迅速平息。刘曜似乎对这场小小的插曲毫不在意,挥手示意队伍继续前进。沉重的囚车碾过反抗者的血泊,再次吱呀作响地开动。怀帝蜷缩在囚车一角,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再不敢抬头看一眼那染血的石头和倒毙的忠臣。

匈奴大军如同一条黑色的巨蟒,押送着帝国的最后尊严,缓缓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山道尽头。只留下浓郁的血腥味和令人窒息的绝望,弥漫在冰冷的空气中。

首到那令人心悸的马蹄声彻底消失在远方,死寂才重新笼罩了芦苇荡。压抑的啜泣声开始在船队中响起。

崔轩缓缓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如同生锈的铁偶。他走到水边,捧起浑浊冰冷的河水,狠狠泼在脸上,试图浇灭心头那焚心的怒火和无边的耻辱。河水刺骨,却无法冷却他灵魂深处燃烧的火焰。

“少主…”崔平的声音带着哽咽和茫然,“我们…我们怎么办?”

崔轩没有回答。他抬起头,望向西北陇西的方向,又望向匈奴大军消失的东北。怀帝北狩…皇帝被掳往平阳(匈奴汉国都城)…这消息一旦传开,整个北方,乃至南方的东晋朝廷,将掀起何等的滔天巨浪?人心…将彻底离散!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船上那些惊惶、悲愤、麻木的脸孔,最后落在王蕴沉静的脸上。她的眼神,似乎在无声地询问他那个早己注定、却在此刻被赋予了更沉重意义的选择。

“去孟津!”崔轩的声音斩钉截铁,打破了死寂,“那里是北上平阳的必经渡口之一!刘曜押送御驾,必走孟津渡黄河!我们绕小路,抢在他们前面!”

“去孟津?!”崔平失声惊呼,“少主!我们这点人,去孟津不是送死吗?难道…难道您想…”

“劫囚?”王蕴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洞察的锐利,“以卵击石,徒增无谓伤亡。何况,救下一个被俘的皇帝,于这乱世,于你崔氏,又有何益?”她的话语依旧冷静得近乎残酷,剥开了所有虚幻的忠义外衣。

崔轩看着她,眼神中没有被戳穿的恼怒,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悲凉的坚定:“我非为劫囚。”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重逾千斤,“怀帝北狩,此乃华夏亘古未有之奇耻!此讯必须尽快传遍天下!我要亲耳听到…天子…在被押离故土之前,对我…对我清河崔氏…有何嘱托!若他尚存一丝帝王之气,一句遗命…或许…便是北方抗胡的最后一面残旗!”

他不再看王蕴,目光投向苍茫的暮色和未知的凶途:“传令!弃船!所有人,轻装简从,走山间小路,务必在明日拂晓前,抵达孟津渡口北岸!我们…去听一听…这破碎山河最后的…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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