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周永蹲在铁山脚下的泉眼旁,手指拨弄着泛着咸味的水面。马三抱着一捆柴禾,站在三步外,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周永头也不抬。
马三咽了口唾沫:"周哥,赵家昨儿封了去县城的官道,盐贩子都不敢来了。"
周永指尖一顿。
赵守业这一手够狠——不动他,却断他销路。没了买家,再好的盐也变不成银子。
"铁山铺三十七户,多少人家断盐了?"
"少说二十户。"马三掰着手指,"王婶家的小子浑身浮肿,李木匠媳妇生孩子没力气,都等着盐救命……"
周永站起身,在粗布衣襟上擦了擦手:"你去告诉乡亲们,明日卯时,祠堂分盐。"
马三瞪大眼睛:"白给?"
"赊。"周永眯起眼,"借一还二,秋后算账。"
晌午,赵家庄院。
赵守业捏着刚送来的密信,脸色阴晴不定。信是县衙钱谷师爷写的,说陈教谕己联名生员上书,弹劾他"借灾牟利,闭粜抬价"。
"老爷,周家小子在祠堂赊盐,乡亲们都去了……"管家低声道。
赵守业冷笑:"他周永有多少盐可赊?"
"听说……"管家声音更低了,"他找到了铁山的盐脉,产量不小。"
"放屁!"赵守业猛地拍案,"那穷酸要有这本事,他爹早发财了!"
但骂归骂,他心里清楚——若让周永借着赈灾捞到名声,再想动他就难了。
"去,把马三找来。"赵守业突然道,"就说他爹的债,该还了。"
祠堂后院,夜。
周永将新制的盐包码进地窖,突然听见门外有动静。他抄起顶门杠,悄声移到窗边——月光下,马三正哆嗦着往怀里塞什么东西。
"拿出来。"
马三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怀里滚出个蓝布包。周永用木棍挑开,是五两碎银和一张地契。
"赵守业给你的?"
马三嘴唇发抖:"周哥,我爹欠赵家印子钱,他们说要抓我去抵债……"
周永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你该拿的。"
马三愣住。
"不过,"周永弯腰捡起地契,"这上面写的是周家祠堂——赵守业连我的窝都要端?"
马三"扑通"跪下:"周哥,我……"
"起来。"周永拽起他,"明去告诉赵守业,说我找到盐井了,就在铁山北麓。"
马三傻了:"可、可那儿没有……"
"我知道没有。"周永眼中寒光一闪,"但他一定想知道在哪。"
次日清晨,铁山北麓。
赵守业带着西个家丁,跟着马三钻进灌木丛。
"就在前头山洞里。"马三指着黑黝黝的洞口,"周哥不让我跟进去,说有机关。"
赵守业眯眼打量——洞口确有新鲜脚印,岩壁上还挂着盐霜。他心头一热,若真找到盐脉,何愁家业不兴?
"你们在外头守着。"他整了整衣襟,独自走进山洞。
洞内幽深潮湿,赵守业举着火折子,沿人工开凿的痕迹深入。忽然,他踢到个硬物——是口陶缸,里面盛着半缸盐水。
"果然……"他激动地伸手去蘸,却摸到缸底有个铁环。
"咔嗒。"
头顶传来细微的断裂声。赵守业猛地抬头——一张藤网兜头罩下,同时洞外传来家丁的惨叫。
"马三!你找死吗?"赵守业在网中挣扎怒吼。
洞口光线一暗,周永提着柴刀走进来:"赵粮长,私采盐矿是什么罪?"
赵守业僵住了——按《大明律》,私开盐井者绞。
"你设局害我?"
"是您自己来的。"周永蹲下身,"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
当夜,赵家庄院一片静谧,只有门口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摇曳,透出些许昏黄的光。
管家站在门口,不时地向远处张望着,心中焦虑不安。终于,他看到了赵守业的身影,只见赵守业面色阴沉地走了过来,管家连忙迎上前去。
“老爷,师爷说知县明日要查咱们的粮仓……”管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守业粗暴地打断了。
“闭嘴!”赵守业怒喝一声,飞起一脚踹向门口的灯架。灯架应声倒地,里面的蜡烛也滚落出来,火苗在风中摇曳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赵守业的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狰狞,他恶狠狠地盯着管家,吼道:“去告诉巡检司,周家祠堂的事,谁也不准再提!”
管家吓得浑身一抖,他知道赵守业此刻正在气头上,不敢多问,只得匆匆应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去。
赵守业看着管家远去的背影,稍稍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火。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借着微弱的火光看了看,那是周永逼他签的供状,上面详细记录了他历年贪墨的漕粮数目。
“小畜生……”赵守业咬牙切齿地骂道,他的手紧紧攥着供状,几乎要把它揉成一团。然而,他心里很清楚,就算把这张纸撕得粉碎,那些碎片拼凑起来,依然能够要了他的命。
祠堂内,周永将真正的盐井图藏进《山东通志》封皮。
马三惴惴不安地站在一旁:"周哥,赵守业真会罢休?"
“不会。”周永一脸淡漠地说道,仿佛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他现在最恨的并不是我,而是那个给他通风报信的人。”
马三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汗。
“放心吧。”周永随手扔给马三一块碎银,“明去乐安,帮我办件事。”
马三赶忙接住银子,小心翼翼地问道:“啥事?”
周永拿起一根筷子,蘸了蘸盐水,然后在桌上画了起来,边画边说:“找三样东西。”
马三定睛一看,只见周永画的是硝石、硫磺和木炭。
“周哥,你这是要做炮仗吗?”马三瞪大了眼睛,满脸狐疑地看着周永。
周永微微一笑,并没有首接回答马三的问题,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此时,窗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周永转头望去,只见一队流民正缓缓地经过铁山铺。他们衣衫褴褛,面容憔悴,其中还有几个孩子,正发出微弱的哭声。
崇祯十二年的冬天,似乎己经悄然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