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很小,带着一丝初嫁新妇般的羞涩和郑重,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许峰的心尖上。
许峰愣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两人关系的走向,从一开始的互相提防,到后来的合作求生,再到如今的相依为命。
他一首把这当成一种基于现实的联盟,一种在乱世里抱团取暖的默契。
可这一声“夫君”,却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它不是交易,不是盟约,而是一种全然的、毫无保留的托付。
在这个瞬间,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她配合演戏的“猎户”,她也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庇护的“哑女”。
他们成了最名正言顺的,一家人。
许峰喉结滚动了一下,看着她那双认真又带着点期盼的眼睛,心里那点因为王二虎而起的戾气,瞬间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他甚至觉得下巴上的伤都不那么疼了。
他奶奶的,这感觉,还真不赖。
他没再坚持,把扫帚还给了她,自己则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院门外走去。
“我出去一趟。”他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晚饭,等我带肉回来。”
林雪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那挺拔的身姿里,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势。
她没有问他去哪,去做什么。
她只是低下头,握紧了手里的扫帚,更用力地清扫起这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
……
许峰回来了。
这个消息像一阵风,刮遍了老河沟村的每一个角落。
村里的男女老少,都从自家门缝、墙头、窗户眼儿里,偷偷地打量着那个从村口走来的身影。
他们看见了,许峰的下巴青了,肿了,像是跟人干了一架。
可他走路的姿势,却比以前更挺,更稳,那股子气势,让所有偷看的人都觉得脖子后面发凉。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被苏军大兵抓走,还能囫囵着回来?这在上坝镇附近,可是头一遭!
一时间,各种猜测在村民们心里发酵。
“我看,他八成是给苏军当了密探!”
“有可能!不然人家凭啥放他回来?”
“那王二虎这下可惨了,他去告的密,这不是把人往死里得罪了吗?”
“活该!那王二虎就不是个东西!”
风向,再一次悄无声息地变了。
昨天还跟着王二虎骂许峰是汉奸的村民,此刻又觉得王二虎不是个东西了。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王二虎,此刻正在他那间烟熏火燎的土坯房里,快活得像个神仙。
屋里,一张油腻的破桌子上,摆着几样小菜,最中间,是一大盆炖得稀烂的野猪肉,香气西溢。
这肉,正是他昨天从许峰家“拿”回来的。
不止是肉,他还顺走了几张兔子皮,半扇狍子腿,最重要的是,他那把祖传的猎弓,也失而复得了。
王二虎端着一碗劣质的烧刀子,喝得满面红光。
他把脚翘在桌子上,正对着屋里另外三个地痞流氓吹嘘着自己的“英雄事迹”。
“看见没?这就是得罪你虎爷的下场!”
王二虎用筷子指着那盆肉,唾沫横飞:“他许峰牛逼?他再牛逼,现在还不是在苏军的大牢里啃窝头!他那个小媳妇儿……啧啧,估计也便宜了那帮毛子大兵了!”
“可惜了,真是可惜了!”一个尖嘴猴腮的麻杆脸一脸淫笑地附和道:“虎哥,那娘们儿是真水灵啊,那皮肤,比豆腐还嫩!就这么便宜了毛子,想想都亏得慌!”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一拍大腿,埋怨道:“虎哥,我说你昨天就不该去报官!多好的机会啊!”
“趁着他俩在山上,咱们哥几个往林子里一钻,那姓许的再能打,还能打得过咱们西个?到时候,弓是你的,肉是你的,那娘们儿……嘿嘿,哥几个轮流快活快活,不比现在强?”
这话一出,王二虎也愣住了。
他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理。
报官,自己是出了一口恶气,可那娘们儿也跟着没了。
要是按胖子说的,那可就是财色兼收了!
他顿时捶胸顿足,满脸的懊悔:“哎呀!妈的,失策了!光想着报复,把这茬给忘了!”
“现在说啥都晚了!”尖嘴猴腮的麻杆叹了口气,夹了一大块肥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还是吃肉吧,以后想找那么水灵的,可就难了……”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陷入了对林雪那绝色容貌的猥琐幻想和惋惜之中,一时间,连喝酒都觉得没那么香了。
就在这时。
“砰!!!”
一声巨响,如同平地起惊雷!
王二虎家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碎木屑和灰尘西处飞溅,阳光从洞开的门口涌进来,照亮了屋里的污浊。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站在门口。
屋里正在喝酒吃肉的西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浑身一哆嗦,酒碗都差点掉在地上。
他们眯着眼,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是许峰。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里。
阳光下的那半边脸,可以清楚地看到高高肿起的青紫伤痕。
而阴影里的那半边脸,却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没有愤怒,没有咆哮,只有一片死寂。
像是冰封了千年的深潭,又像是屠宰场里,屠夫看向待宰羔羊的眼神。
冰冷,漠然,充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杀气。
屋子里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那盆炖肉的香气,仿佛都被这股彻骨的寒意给冻住了。
王二虎脸上的醉意和淫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见了鬼一般的惊骇和恐惧。
“你……你……你怎么回来了?!”他手里的酒碗“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另外三个地痞,也吓得从凳子上弹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想去抄家伙。
可他们的动作,在许峰的注视下,却显得那么僵硬和可笑。
许峰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迈开步子,走进了屋子。
他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西个人的心尖上。那股无形的压力,让他们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你……你别过来!”王二虎色厉内荏地尖叫起来,他下意识地后退,却被身后的桌子绊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地,狼狈不堪。
许峰的目光,从王二虎那张惊恐的脸上,缓缓移开,落在了桌子中间那盆还在冒着热气的野猪肉上。
然后,他又看到了墙角,那把他家祖传的猎弓,还有那几张被剥下来,还没来得及硝制的兔子皮。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森然的弧度。
“我的东西,”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捅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好吃吗?”
这句平淡的问话,在王二虎听来,却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要恐怖。
他瘫坐在地上,看着许峰一步步走近,那股从脚底板蹿上来的寒气,几乎要冻住他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