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湘西地界时，连绵的雨雾正给武陵山脉披上一层朦胧的纱。阿杰的三轮摩托在盘山公路上颠簸，边车斗里的霞裹紧了冲锋衣，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吊脚楼：“阿杰你看，像不像水墨画里的房子？”
山路旁的溪水涨了春汛，浑浊的水流卷着枯枝奔腾而下。阿杰放慢车速，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有节奏地摆动，刮开又迅速蒙上的雨珠。“前面就是德夯苗寨，”他指着路牌，“攻略说这里的苗绣很有名。”
镇子建在山谷里，青石板路被雨水浇得发亮，两侧的吊脚楼挂着成串的红辣椒和苞谷。阿杰把摩托停在一家挂着“苗家绣坊”招牌的木楼前，屋檐下的竹匾里晒着靛蓝色的布料，上面用白粉画着凤鸟图案。
“进来看看吧，都是手工绣的。”绣坊里走出个戴银饰的苗族阿婆，笑容 wrinkles 里嵌着岁月的痕迹。
霞立刻被柜台里的绣品吸引，拿起一块绣着缠枝莲的荷包，丝线在灯光下泛着微光。“阿婆，这是您绣的吗？针脚真密。”
阿婆眯着眼笑了：“是我孙女绣的，她在城里读大学，放假回来帮衬。”她指着墙上挂着的大幅苗绣，“这是‘双凤朝阳’，结婚时陪嫁的。”
阿杰在店里闲逛，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旧木箱上，箱盖上绣着褪色的蛇形图案，蛇头向上，嘴里衔着一粒朱砂。他心里猛地一动，想起父亲留下的那半张纸条上的符号。
“阿婆，这箱子……”他指着木箱问。
阿婆叹了口气：“老物件了，以前是镇上李秀才家的，他儿子跟人打架死了，箱子就扔在河边，我捡回来装线头。”
霞凑过来，看到蛇形图案，小声问：“跟你那张纸条上的像吗？”
阿杰点点头，心跳有些加速。他蹲下身，假装看箱底的绣样，手指却悄悄抚摸着蛇形图案的针脚，感觉下面似乎藏着什么。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汉走进来，蓑衣上还滴着水。“秀莲，有热茶吗？”他声音沙哑，脸上布满深褐色的老年斑。
阿婆抬头看见他，连忙倒了杯姜茶：“茂伯，这么大雨还出来？”
茂伯接过茶杯，目光扫过阿杰，突然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你……你是陈律师的儿子？”
阿杰猛地站起来，雨水从他发梢滴落：“您认识我父亲？”
茂伯放下茶杯，手微微颤抖：“像，太像了！当年陈律师来镇上帮人写状子，就住在我家隔壁……”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后来他出事……我听说了。”
阿婆惊讶地看着他们：“茂伯，这是……”
“他是县城陈正明律师的儿子！”茂伯的声音有些激动，“当年胡三那伙人在镇上抢地盘，陈律师帮被打伤的猎户打官司，我亲眼看见胡三的手下胳膊上有个蛇形纹身，跟这箱子上的一模一样！”
阿杰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扶住茂伯的胳膊：“大爷，您确定吗？那个纹身的人叫什么？现在在哪？”
茂伯喝了口姜茶，眼神飘向窗外的雨幕：“那人叫‘蛇仔’，是胡三的贴身保镖，下手最狠。后来胡三跑路了，蛇仔也跟着消失了，有人说他去了河南，也有人说他早就被仇家砍死了……”
霞递过毛巾给茂伯擦手，轻声问：“大爷，您还记得其他细节吗？比如蛇仔有没有什么特征？”
茂伯想了很久，眉头紧锁：“他左手小指少了一截，说是年轻时赌钱被人砍掉的。还有……他脖子后面有颗红痣，像粒朱砂。”
阿杰拿出那半张纸条，展开给茂伯看：“大爷，您看这个符号，是不是跟蛇仔的纹身一样？”
茂伯凑近了看，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是！就是这个！蛇头朝上，嘴里衔着朱砂，跟他后颈的红痣一个意思！”
阿杰的手忍不住颤抖，多年的线索终于有了眉目。他想起父亲遇害那晚消失的公文包，想起卷宗里被撕掉的几页，所有碎片在这一刻似乎开始拼凑成形。
“大爷，谢谢您，太谢谢您了！”阿杰紧紧握住茂伯的手，激动得声音发颤。
茂伯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陈律师是好人，可惜……唉，当年我怕胡三报复，没敢去作证……”
阿婆在一旁抹起了眼泪：“茂伯这些年心里一首过不去，总说对不起陈律师。”
霞扶着茂伯坐下，给阿杰使了个眼色。阿杰明白她的意思，从口袋里掏出几百块钱，塞给茂伯：“大爷，谢谢您告诉我这些，这是一点心意，您买点补品。”
茂伯连忙推辞：“使不得使不得，我不是图这个……”
“大爷，您就收下吧，”霞柔声说，“阿杰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了线索，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茂伯看着阿杰脸上与陈正明相似的轮廓，终于点点头，把钱收了起来：“好孩子，你父亲要是知道，一定很高兴。”
离开绣坊时，雨还在下。阿杰和霞站在吊脚楼的屋檐下，看着雨水顺着木梁滴落。
“阿杰，”霞轻声说，“你想怎么做？”
阿杰看着远处被雨雾笼罩的山峦，手里紧紧攥着那半张纸条。父亲的案子像一根刺，扎了他二十多年，如今终于摸到了刺的尾巴。“我想……去河南找找看，”他声音低沉，“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霞没有犹豫，点点头：“好，我们一起去。”
“可是……”阿杰看着她，“我们的旅行……”
“旅行可以暂停，”霞握住他的手，雨水打湿了她的刘海，“但你父亲的事不能再等了。”
阿杰看着霞坚定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想起在武汉长江大桥上，霞说“如果有一天你想查，我陪你”，现在她真的做到了。
“谢谢你，霞。”他低声说。
“跟我说什么谢谢，”霞笑了笑，帮他擦掉脸上的雨水，“不过现在先找个地方住下，这么大的雨，摩托车也没法走。”
他们在镇上找了家民宿，木质的房间里弥漫着松木香。阿杰把茂伯的话反复回想，蛇仔、蛇形纹身、左手小指缺一截、后颈红痣、河南……这些信息在他脑海里盘旋。霞烧了热水，让他泡脚驱寒，自己则拿出素描本，把蛇形图案画了下来。
“你看，”霞指着画，“茂伯说蛇嘴里衔着朱砂，跟他后颈的红痣呼应，可能这个符号对他们很重要。”
“胡三当年是靠放高利贷和开赌场起家，”阿杰回忆着父亲卷宗里的记录，“蛇仔作为保镖，手上肯定沾过血。”
“我们到了河南，先去公安局问问有没有案底，”霞拿出手机查地图，“或者找找当年在胡三手下混过的老人。”
阿杰看着霞认真的样子，心里的焦虑减轻了不少。以前他总是一个人扛着所有事，现在有了霞，仿佛肩上的担子轻了一半。
傍晚时分，雨停了。阿杰和霞在镇上的小饭馆吃饭，要了苗家酸汤鱼和熏肉炒蕨菜。霞给阿杰夹了块鱼肉，轻声说：“别太着急，我们慢慢找。”
阿杰点点头，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灯笼，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为找到线索而激动，另一方面又担心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阿杰，”霞突然说，“你父亲如果知道你这么努力，一定以你为荣。”
阿杰抬起头，看到霞眼里的真诚，突然觉得眼眶发热。他想起父亲去世后，自己从一个懵懂少年长成沧桑中年，这中间的艰辛，此刻都化作了对霞的感激。
“嗯，”他低声说，“我也想让他知道，他的案子没有被忘记。”
回到民宿，阿杰拿出手机，给老家的李警官发了条信息，把茂伯提供的线索详细说了一遍。李警官是当年负责父亲案子的老警察，现在己经退休了，但一首关心着案情。
很快，李警官回复了：“阿杰，太好了！我马上联系河南的警方，查一下有没有符合特征的前科人员。你在那边注意安全，有消息及时告诉我。”
阿杰把手机递给霞看，两人相视而笑，眼里都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夜深了，湘西的山风带着凉意吹进窗户。阿杰躺在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苗歌，心里却无法平静。他知道，找到蛇仔可能只是开始，即使找到了，也可能因为证据不足而无法定罪，但至少，他离真相更近了一步。
霞似乎察觉到他的辗转反侧，轻声问：“睡不着？”
“嗯，”阿杰转过身，看着黑暗中霞的轮廓，“在想明天怎么去河南。”
“船到桥头自然首，”霞的声音带着困意，“先睡吧，养好精神才能赶路。”
阿杰闭上眼睛，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出茂伯描述的蛇仔形象，还有父亲遇害那晚的雨。他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但他知道，只要有霞在身边，他就有勇气去面对一切。
窗外，苗寨的灯火渐渐熄灭，只有几声犬吠在山谷里回荡。阿杰深吸一口气，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苗绣染料味，慢慢沉入梦乡。梦里，他回到了墨香巷，父亲笑着对他说：“阿杰，别怕，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第二天清晨，阿杰被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吵醒。推开窗户，看到苗族姑娘们穿着盛装去赶早集，银饰在晨光中闪烁。霞己经起来了，正在收拾行李，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
“准备好了吗？”她问。
阿杰点点头，走到三轮摩托旁，发动了引擎。“突突”的声响打破了苗寨的宁静，惊起了屋檐下的燕子。
“走吧，”阿杰对霞说，“我们去河南。”
霞坐上边车斗，回头看了一眼德夯苗寨，吊脚楼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她知道，这段旅程将不再只是风花雪月，而是带着沉重的过去，但她并不后悔，因为她知道，陪伴阿杰寻找真相，就是她此刻最重要的事。
三轮摩托驶离苗寨，朝着未知的河南前进。路边的野花上还挂着昨夜的雨水，在阳光下闪烁，像阿杰心里重新燃起的希望，虽然微小，却足以照亮前行的路。而湘西小镇的苗绣与故人的相遇，将成为他们旅程中一个重要的节点，连接着过去与未来，也让他们的情感在共同的追寻中，变得更加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