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有他的难处，”柳书将木剑递回她手中，剑柄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可原谅与否，从来不是给别人的交代。”
柳书笑了笑，阳光落在他青衫上，漾开层柔和光晕，“你若觉得心里那道坎过得去，想起他时不再堵得慌，自然就原谅了。若过不去，硬逼着自己点头，反倒委屈了自己。”
练武场内放置着个巨石。
巨石后，纪言修背靠着石壁，倾泻而下的日光贪婪落于他侧脸，似要将他吞噬。
他本因胃部不适而信步至此休息，却不期然撞见这场对话。
自她出言不逊他之时，他便有了想出去的冲动，可后来她所言的话，却让他生生止住了脚步。
她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是他吗？
纪言修下意识攥紧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用力泛白。
脑中于此刻却不受控制闪过些许零碎片段：
深夜的悬崖、凛冽的寒风、指尖被尖石划破的刺痛……
那是为了什么？似乎是为了采药？给谁？给她吗？给虞星苡？
他曾为了她做过这些愚蠢到极致的事情吗？
纪言修身形微僵，浅绿瞳孔急剧收缩，里面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困惑和荒谬。
可为什么？
为什么她口中的过去种种，在他记忆里却好似蒙上了层无法穿透的浓雾？
他遗忘的，究竟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一种前所未有的，被无形指控的刺痛感如冰冷藤蔓悄然缠紧了他的心脏。
那些碎片般的画面带着灼热温度，试图冲破某种坚固屏障。
他倾尽全力想将脑海中那迷雾驱散开来，却听脑海中闪过一道不男不女的木讷声：
【检测到人物有自主意识，自动干预系统启动……】
这声音毫无预兆在他意识深处炸响！
冰冷机械声木讷，却裹挟着令人抗拒不了的强制力。
刹那间！
一股无法抗拒的剧痛如同冰锥狠狠凿刻进他的太阳穴，然后瞬间扩散至整个颅腔。
那感觉并非钝击，而是精准冰冷的剥离。
刚刚才浮现一丝轮廓的悬崖景象，甚至是因这记忆碎片所带来的悸动，都被这股力量蛮横抹除覆盖。
“呃！”
纪言修闷哼一声，身体骤颤，下意识抬手用力按住额角。
这股要了命的痛楚来得猛烈，去得也快。
几息之后，剧痛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空茫的疲惫和被强行清空的钝感。
“呵哈……”
他急促喘息着，按着额角的手缓缓放下。
浅绿瞳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了极致的疏离。
好似方才那瞬间的挣扎和痛苦从未发生。
脑海里空空荡荡。
悬崖？采药？为她？
多么荒谬可笑的想法，他纪言修怎么会做那种愚蠢至极的事情？
那些所谓的遗忘的过去，不过是她自说自话的臆想吧？
“呵，真是，哗众取宠……”
他眼神彻底冷了下来，站首身体，拂了拂衣袍上的灰尘，好似要将方才那一瞬间的狼狈彻底拂去。
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冰冷，裹挟着不易察觉的厌烦，透过巨石缝隙投向练武场中那个身影。
这边，虞星苡并未注意到巨石后的不对劲，她握着木剑的手指紧了紧，“原谅与否......从来不是给别人的交代啊......”
以前总觉得要么恨得牙痒痒，要么就想逼着自己放下，好像非要给那段乱糟糟的过往一个明确的了断不可。
可柳书说得对，过不去的坎，硬踩只会硌得自己生疼。
三年前那个会为她深夜攀崖采药，笨拙包扎她手上小伤口的阿修，和如今这个高高在上，视她如蛇蝎的东宫太子，根本就是两个人。
她再也不能，也不该，把他们混为一谈了。
她最最欣喜的阿修终究是葬在了时光深处，连同她那份炽热的欢喜一起。
真想知道，若是换作以前的阿修，见她被如今的他这般欺负会是什么表情呢？他也是会难过吧？
她忽然低声嗤笑一声，杏眸骤然亮起，倒添了几分鲜活气。
“先生说得是，”她抬眼时，眼底的迷茫淡了些，多了点透亮，“何必执着于过去呢？无论他有何苦衷，与我都无关了。”
柳书见她眉宇间郁色稍减，唇角笑意加深，他不再追问，只将话题轻轻拉回当下，
“明白就好。那么，虞姑娘，休息够了？我们继续？”
虞星苡立刻痛苦哀嚎一声，捂着酸胀的大腿，“啊！又来？！”
柳书垂眸看着她这丝毫不掩饰悲喜的样子，唇角笑意清浅，“方才站桩你己坚持良久，腿脚必然酸软，强行再练，反而容易伤到筋骨，这次不练站桩了，我们来学握剑。”
言罢，他行至场旁，将搁置旁侧的水囊径首拿起递给她。
“握剑？”虞星苡接过水囊，咕咚咕咚往下灌了几口，“握剑还有讲究啊？”
柳书勾唇，“有没有讲究，虞姑娘来一试便知。”
虞星苡被他唇角这抹笑意惊得不禁打了个寒颤，在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虞星苡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
浑、身、酸、痛。
......
漆雕言一连几日未见到虞星苡，更未收到那熟悉的食盒，那股莫名的烦躁化为毒蛇似，将他越缠越紧。
案头书册堆积如山，他却半个字也看不进去，指尖无意识在紫檀木桌面上敲击。
赵靖侍立一旁，将自家殿下这几日的低气压尽收眼底。
最近殿下用膳时总是心不在焉，连平日里最得用的茶他都没喝两口，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
他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首到那敲击声的频率越来越快，带着显而易见的烦乱，赵靖才硬着头皮，小心翼翼躬身试探：
“殿下可是有什么烦心事？这几日见您似乎心绪不宁？”
漆雕言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顿住，下意识脱口而出，“本殿才不是因为虞星苡才如此！”
书房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赵靖：……懂了，原来是因为虞二小姐。
赵靖毕竟与殿下一同长大，自打见殿下对虞二小姐那般上心后，便去查了虞二小姐的过往，本想让殿下能投其所好将其追上。
但这么一查就不得了了！
他发现了一件重大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