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浑身散了架似的疼。
肩头那道被烙铁烫过、又被河水泡发的伤口,像是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里面反复搅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左臂软绵绵地垂着,大概是滚落陡坡时摔脱了臼。脸上糊满了干涸的泥浆、血痂和汗渍,黏腻又沉重,几乎睁不开眼。嘴里全是铁锈般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令人作呕。
白玉皖蜷缩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意识在昏沉的边缘挣扎。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是昏黄跳动的火光和一片令人窒息的肮脏景象。
低矮、歪斜的窝棚,像是被随意丢弃的破布口袋,胡乱堆叠在泥泞不堪的土地上。棚顶覆盖着发黑发霉的茅草,滴滴答答漏着浑浊的雨水。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恶臭——伤口腐烂的腥甜、排泄物的骚臭、劣质酒精的刺鼻,还有绝望本身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味道。这里就是北山大营的罪卒营,一个被遗忘在人间地狱角落里的活死人墓。
她正趴在一个靠近窝棚边缘的泥水坑里。不远处,几个同样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罪卒,正围着一小堆勉强燃烧的篝火取暖。火焰微弱的光芒映照着他们麻木呆滞的脸,眼神空洞得像枯井,看不到一丝活气。没有人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块被丢弃的破布,或者一具刚刚被扔进来的新鲜尸体。
“咳咳…”白玉皖忍不住咳了一声,喉头涌上腥甜,她强行咽了下去。剧烈的咳嗽牵动了全身的伤,疼得她眼前发黑。她尝试着动了动手指,冰冷僵硬,几乎不听使唤。春桃用命换来的那块刻着“春生”名字的木牌,被她死死攥在脱臼的左手里,粗糙的木刺深深扎进了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勉强维持着她摇摇欲坠的清醒。
周伯…春生…你们在哪里?
师伯…萧珩…你们还好吗?
她必须站起来!必须找到他们!绝不能倒在这里!
求生的本能和刻骨的仇恨,如同两股烧红的铁流,在她濒临崩溃的身体里冲撞激荡。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残存的气力,右手猛地撑住身下冰冷的泥地,试图将自己从这片污浊中出!
“呃啊…”脱臼的左臂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她闷哼一声,身体重重一歪,差点再次栽倒。汗水混着泥浆,从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一片火辣辣的模糊。
“嗬!新来的?还没死透啊?”
一个沙哑油腻、带着浓浓酒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嘲弄。
白玉皖猛地抬头。
火光映照下,一张丑陋而狰狞的脸孔几乎怼到了她眼前。这是个身材异常魁梧的汉子,穿着比普通罪卒稍好一点的破烂皮甲,敞着怀,露出毛茸茸、布满污垢的胸膛。他脸上横亘着几道狰狞的刀疤,一只眼睛浑浊不堪,像是蒙着一层白翳,另一只眼睛则闪烁着豺狼般贪婪凶残的光。他手里拎着一个瘪了一半的劣质酒囊,酒气正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面目不善、身材壮硕的跟班,正抱着胳膊,咧着嘴,像看猎物一样盯着泥水里的白玉皖。
一股浓重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白玉皖的心脏!是营头!罪卒营里掌管着生杀予夺的土皇帝!春桃临死前模糊的警告在耳边炸响:“小心…营头疤脸狼…吃人…”
疤脸狼那只独眼,如同毒蛇的信子,在白玉皖沾满泥污的脸上、身上肆无忌惮地舔舐着。虽然她此刻狼狈不堪,脸上也糊着厚厚的泥浆,但那份在泥泞中挣扎求生的脆弱,以及偶尔从破衣烂衫下露出的、尚未被完全玷污的细腻肌肤,都像是一块散发着香气的鲜肉,勾起了这头野兽最原始的欲望。
“啧啧啧,”疤脸狼蹲下身,伸出粗糙油腻、指甲缝里嵌满黑泥的手指,竟然首接朝着白玉皖的下巴捏了过来!那动作充满了令人作呕的狎昵和占有欲。“细皮嫩肉的…是个娘们吧?还是个小崽子?落到这阎王殿,算你倒霉!不过嘛…嘿嘿…”他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淫笑,“跟着疤爷我,保管让你少受点活罪!”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跟着发出猥琐的笑声,目光在白玉皖身上逡巡,如同饿狼盯着待宰的羔羊。
白玉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杀意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脊椎!她全身的肌肉在破衣烂衫下骤然绷紧,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别着萧珩的软剑!然而,空空如也!软剑在坠入暗河时丢失了!她唯一的武器,只剩下藏在袖袋里、用来防身的几根淬毒银针!
来不及了!
疤脸狼那散发着恶臭的手指己经近在咫尺!
就在那肮脏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
白玉皖动了!
她没有选择躲避,而是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连同滔天的怒火,全部灌注到唯一能动的右腿上!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上弹起!沾满泥浆、冰冷僵硬的右脚,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朝着疤脸狼毫无防备、敞开的裆部,狠狠踹了过去!
撩阴腿!
这是市井流氓打架最下作却也最有效的招式!更是此刻绝境中,一个弱女子唯一能爆发出最大杀伤力的反击!
“嗷——!!!”
一声凄厉到变调、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撕裂了罪卒营压抑的空气!
疤脸狼脸上的淫笑瞬间凝固,紧接着被难以置信的剧痛扭曲成极其恐怖的形状!他那只独眼猛地凸出,几乎要瞪裂眼眶!整个人如同被一把烧红的铁锤狠狠砸中了命根子,身体瞬间弓成了煮熟的虾米!手里的酒囊“啪嗒”一声掉进泥水里。他双手死死捂住裆部,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像一滩烂泥般蜷缩着滚倒在地,在冰冷的泥水里疯狂地翻滚、抽搐,惨叫声一声高过一声,如同濒死的野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整个窝棚区瞬间死寂!
那些原本麻木围观的罪卒,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愕、恐惧,甚至带着一丝隐秘快意的复杂神情!疤脸狼的两个跟班也完全懵了,脸上的猥琐笑容僵在那里,难以置信地看着在地上翻滚哀嚎的老大,又看看那个摇摇晃晃站在泥水里、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般的瘦小身影。
白玉皖一脚踹出,巨大的反作用力也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踉跄后退,脱臼的左臂狠狠撞在窝棚一根凸出的、粗糙的木桩上!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
剧痛!比刚才脱臼更剧烈十倍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她!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咬出了血!她强行把那声冲到喉咙口的痛呼咽了回去,身体晃了晃,靠着窝棚的木柱才勉强没有倒下。她的右手,紧紧捂住了左臂——刚才那一下撞击,竟然阴差阳错地将脱臼的左臂强行撞回了原位!骨头复位了,但那瞬间的剧痛,几乎让她晕厥过去。
“妈的!小杂种!找死!”疤脸狼的一个跟班终于反应过来,脸上凶相毕露,怒吼一声,拔出腰间锈迹斑斑的短刀,就朝着白玉皖扑了过来!另一个也反应过来,从侧面抄起一根粗大的木棍,兜头砸下!
凶险再临!前后夹击!
白玉皖瞳孔骤缩!左臂刚刚复位,剧痛钻心,根本使不上力!右手袖袋里的毒针,在如此近的距离和两人夹击下,只能对付一个!
她的大脑在剧痛和极度疲惫中疯狂运转!眼角余光瞥见地上翻滚的疤脸狼——他痛苦蜷缩的身体正好挡在正面扑来的持刀跟班脚下!
电光石火间,白玉皖做出了决断!
她放弃了使用毒针!身体猛地向侧面窝棚的阴影里一缩,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侧面砸来的木棍!同时,右脚猛地一勾地上一个不知谁丢弃的破陶罐,狠狠踢向正面持刀扑来的那个跟班!
破陶罐呼啸着飞出,目标却不是人,而是持刀跟班脚下正翻滚哀嚎的疤脸狼!
“哎哟!”
疤脸狼被陶罐砸中脑袋,本就剧痛难忍,这下更是雪上加霜,发出一声更凄厉的惨叫,翻滚的身体猛地一滞。
“老大!”持刀跟班下意识地低头去看,脚下动作不由得一缓!
就是现在!
白玉皖眼中寒光一闪!身体如同蓄势己久的猎豹,猛地从阴影里窜出!目标不是持刀的跟班,而是那个手持木棍、刚刚一棍砸空、身体重心不稳的另一个跟班!
她的速度快得惊人!沾满泥浆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拉出一道残影!右手闪电般探出,两根细如牛毛、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淬毒银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那持棍跟班暴露在外的脖颈侧面!
“呃!”持棍跟班只觉脖子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刚想伸手去拍,一股恐怖的麻痹感瞬间从脖颈蔓延至全身!他脸上的凶悍瞬间被惊恐取代,瞳孔放大,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软软地瘫倒下去,手中的木棍“哐当”一声掉在泥地里,激起一片泥点。
瞬间解决一个!
白玉皖毫不停留,身体借着前冲之势,就地一个狼狈却异常迅捷的翻滚,躲开了持刀跟班反应过来后愤怒劈砍的一刀!
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她的后颈掠过,削断了几根沾满泥污的头发!
她滚到持棍跟班瘫倒的身体旁边,顺手抄起了那根掉落的粗大木棍!木棍入手沉重,带着湿冷的寒意,却给了她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小畜生!老子要剁了你!”持刀跟班见同伴瞬间毙命,又惊又怒,双眼赤红,挥刀再次扑来!刀势凶狠,带着呼呼的风声!
白玉皖强忍着左臂复位后的剧痛和全身的虚弱,双手紧握木棍,眼神冰冷如霜。她知道自己硬拼不过,必须智取!她故意示弱,踉跄着后退,似乎被地上的泥泞绊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露出了一个破绽。
持刀跟班果然上当,狞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