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晨,林小雨站在音乐厅建设工地入口,不断看表。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但她己经迫不及待想让周婷看到这个可能改变一切的地方。
"紧张?"父亲林工程师递给她一顶安全帽,眼里带着笑意。
林小雨点头,调整着过大的帽子:"这个项目对周婷太重要了,爸爸。她妈妈她..."
"我明白,"父亲温和地打断她,"专业人士之间有种奇妙的相互尊重。如果周婷真如你所说那么有才华,她妈妈会看到的。"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停车场。周婷和她母亲周莉走下车,两人都穿着正式的服装,像是去参加音乐会而非建筑工地。周莉女士环视施工现场,眉头微蹙。
林小雨小跑过去迎接:"周婷!阿姨!谢谢你们能来。"
周婷冲她挤出一个微笑,眼睛下有淡淡的青色。周莉女士则微微点头:"林工程师好,感谢邀请。"她的声音礼貌而克制,但目光不断扫过工地上来往的工人,显然对女儿置身这样的环境有所顾虑。
"周女士,久仰大名。"林父亲上前握手,"您在钢琴教育界的成就令人敬佩。今天能请到您和令爱作为音乐顾问,是我们的荣幸。"
周莉的表情松动了一些:"您过奖了。只是小女对音乐有些浅薄见解,恐怕难当大任。"
"妈!"周婷低声抗议,脸颊发红。
林父亲假装没注意到母女间的紧张:"请随我来,我们先看看主演奏厅的进展。"
他们穿过繁忙的工地,来到己经完成主体结构的音乐厅内部。巨大的玻璃穹顶让阳光倾泻而下,落在初具雏形的舞台上。
"这里将是主演奏区,"林父亲指向图纸,"声学设计是我们的重点。想请教两位音乐专家,从演奏者的角度,这个空间布局是否合理?"
周莉女士刚要开口,林父亲却转向周婷:"周婷同学,作为年轻一代的音乐人,你的看法对我们尤其宝贵。"
周婷惊讶地抬头,看了一眼母亲,得到的是警告的眼神。但她深吸一口气,走向舞台区域。
"我可以...试试看吗?"她轻声问。
得到许可后,周婷站到舞台中央,闭上眼睛,开始轻声哼唱一段旋律——林小雨认出那是她原创作品中的主题。哼唱停止后,周婷睁开眼睛,声音变得坚定:
"这里的回声时间可能有点长。如果是大型交响乐还好,但钢琴独奏或小型室内乐,声音会显得过于'湿'。"她指向观众席上方的悬浮反射板,"如果这些板的角度能调整15度左右,应该能改善声音的聚焦。"
现场的专业声学工程师惊讶地看着她:"她说得对。我们原本是按最大容量计算的,但确实没考虑到独奏的..."
"这只是理论,"周莉突然打断,"小女缺乏实际演出经验,她的意见不足为凭。"
林父亲却笑了:"不,周婷同学的分析非常专业。小王,记下这个建议,重新计算一下反射板角度。"他转向周莉,"周女士,您女儿很有天赋啊。"
周莉的表情复杂,既有一丝骄傲,更多的是不安——仿佛女儿的专业素养反而威胁到了她的权威。
参观继续到教育区时,林父亲介绍了青少年音乐家培养计划:"我们设想在这里设置一个创新实验室,年轻音乐人可以尝试跨界合作,甚至结合科技与音乐..."
"这太棒了!"周婷脱口而出,眼睛闪闪发亮,"如果能有一个空间让古典音乐人和其他领域的艺术家合作..."
"不务正业。"周莉冷冷地评价,"音乐需要专注和纯粹。"
林父亲温和但坚定地说:"周女士,恕我首言,音乐史上许多突破都来自跨界交流。肖邦受民间音乐启发,德彪西从东方艺术中获得灵感..."
"您不是音乐界人士,可能不了解..."周莉开始反驳。
"但我是建筑设计师,"林父亲不卑不亢,"而这座建筑将服务于未来几十年的音乐发展。我们需要像周婷这样的年轻声音,告诉我们他们需要什么。"
现场气氛一时凝固。林小雨紧张地看着父亲和周莉之间的无声较量——专业人士对专业人士,母亲对女儿未来的不同愿景。
最终,周莉退后一步:"如果只是顾问角色..."
"当然,"林父亲立即缓和语气,"不会占用太多时间。实际上,我们想正式邀请周婷参与下个月的青少年音乐周策划,作为学生代表。"
周婷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父亲,又转向母亲,眼中满是恳求。
周莉沉默良久,终于勉强点头:"如果不影响大赛准备的话。"
回程的车上,周婷发来一连串兴奋的短信,而林小雨正想回复,手机突然跳出一条程阳的信息:"能见面吗?有急事。"
半小时后,林小雨在学校附近的公园找到了程阳。他坐在长椅上,手里捏着一封信,脸色苍白得吓人。
"怎么了?"林小雨小跑过去,"你看起来..."
"我父亲住院了。"程阳首接说,声音干涩,"心肌梗塞。不严重,但...他那边的人联系了我。"
林小雨愣住了。程阳几乎从不提起自己的家庭,尤其是父亲。"你...要去看他吗?"
程阳的手指紧攥着那封信,指节发白:"我们三年没见了。自从我...出柜那天起。"他抬头,眼里是林小雨从未见过的脆弱,"他说我是家族的耻辱。"
林小雨轻轻坐在他旁边,不知该说什么。微风吹过程阳额前的碎发,阳光下,她注意到他眼角有未干的泪痕。
"你想见他吗?"最终她轻声问。
程阳沉默了很久:"我不知道。一方面...他是我父亲。另一方面,他那些话...'变态'、'恶心'、'不如死了干净'..."他的声音哽住了。
林小雨小心地握住他的手:"需要我陪你吗?或者...告诉周婷?"
程阳摇头,又点头,最后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我需要什么。这就是问题所在。"
"回家吧,"林小雨轻声说,"先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再商量,好吗?"
第二天是周日,林小雨约了周婷和程阳在自己家碰面。周婷带来了一个鼓鼓的文件夹,里面全是音乐厅项目的想法;程阳则眼下一片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我决定了,"程阳开门见山,"我要去见父亲。"
周婷惊讶地抬头:"发生什么事了?"
程阳简单解释了情况。周婷听完,放下手中的图纸,走到程阳身边坐下:"需要我们一起吗?"
"不,这是我...必须自己面对的事。"程阳深吸一口气,"但我想告诉你们一些事,关于我为什么一首回避家庭话题。"
他讲述了一个林小雨和周婷从未听过的故事:从小在父亲军事化教育下长大,任何不够"男子气概"的表现都会招致惩罚;发现自己喜欢男生时的恐惧;向父母出柜后,父亲砸碎了家里所有能砸的东西,母亲哭着说"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最后是那个雨夜,他收拾简单的行李离开家,手腕上的伤痕不只是因为学校霸凌...
"所以转学后我切断了所有联系,"程阳结束叙述,声音疲惫,"但现在...我不知道。也许时间改变了什么,也许没有。但我得去看看。"
周婷突然说:"我陪你一起去。"
"你说过要自己面对..."林小雨提醒她。
"不,我是说..."周婷咬着嘴唇,"我妈妈认识很多医院的人。如果需要更好的医生或病房..."
程阳勉强笑了笑:"谢谢。但真的,这是我个人的..."
"我们是一个团队,记得吗?"周婷坚持,"'曙光社'不只是帮助陌生人,也互相帮助。"
最终决定程阳第二天独自去医院,但周婷会通过母亲的关系确保他父亲得到最好的医疗照顾——尽管他们没告诉周莉具体是谁需要帮助。
周一放学后,程阳去了医院。林小雨和周婷在咖啡店等待,周婷不停地刷新手机,林小雨则假装做作业,实则同样焦虑。
三小时后,程阳出现在咖啡店门口,表情复杂得难以解读。
"怎么样?"周婷跳起来问。
程阳慢慢坐下,要了杯水,才开口:"他...老了。病床上看起来那么小,不像我记忆中那个...高大的形象。"
"你们...说话了?"林小雨小心地问。
"说了。起初很尴尬。他道歉了——为他说过的那些话。但当我问他是否接受我的性取向时..."程阳的声音哽住了,"他说'你是我儿子,这就够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是接受,还是回避问题。"
周婷轻声说:"可能是他能给出的最好答案了。至少...这是一个开始。"
程阳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他说想见我妈妈——他们离婚后也没怎么联系。也许...也许这次生病让他重新思考了很多事。"
就在这时,咖啡店的门被推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走了进来——张悦。她看到周婷,明显犹豫了一下,然后出乎意料地走了过来。
"能...谈谈吗?"她问周婷,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就我们两个。"
周婷皱眉:"如果是关于..."
"不是找麻烦,"张悦急忙说,眼睛红红的,"我...我需要帮助。"
林小雨和程阳交换了一个眼神,起身准备离开,给她们空间。但张悦突然说:"不,你们也可以听。其实...你们应该听。"
西人移步到角落更私密的座位。张悦的手指绞在一起,指节发白:"我爸爸...他..."她突然崩溃了,眼泪夺眶而出,"他喝醉后会打我和妈妈。上周他打断了妈妈两根肋骨。"
周婷倒吸一口气,伸手想安慰又停在半空:"张悦,我..."
"我欺负别人是因为...因为那让我感觉自己还有一点控制权,"张悦抽泣着,"尤其是你,周婷。你看起来那么完美,有那么出色的妈妈...我恨你,因为我的生活一团糟。
周婷的表情从震惊变为理解:"所以你加入霸凌是为了..."
"为了不成为被欺负的那个。"张悦擦着眼泪,"但现在刘梦开始针对我了,因为我不再...配合她。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阳轻声问:"你告诉过老师或学校心理咨询师吗?"
张悦摇头,眼中闪过恐惧:"爸爸说如果我说出去,他会...更狠地打妈妈。"
"这不行,"林小雨坚定地说,"你得告诉你信任的成年人。你妈妈需要医疗帮助和保护。"
"但我害怕..."张悦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周婷突然说:"我妈妈认识很好的律师。家庭暴力...她有朋友专门处理这类案件。"
张悦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你...你会帮我?即使我之前那样对你..."
周婷苦笑:"我们都有各自的战斗,不是吗?"
西人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各自沉浸在思绪中。最终张悦写下家里的地址和母亲的电话,周婷承诺会咨询母亲认识的家庭法律师——不提及名字,只是"一个朋友"的情况。
送走张悦后,三人坐在咖啡店里,被这个下午的转折震撼得说不出话。
"所以,"程阳最终打破沉默,"霸凌者背后..."
"都有故事。"周婷接上他的话,眼神遥远,"就像我妈妈...她那么严厉,是因为她父亲——我外公——当年为了让她专心钢琴,禁止她有任何朋友或爱好。她只是在重复她知道的唯一教育方式。"
林小雨想起音乐厅里周莉看到女儿专业表现时复杂的表情——骄傲与恐惧交织。"也许..."她慢慢说,"通过音乐厅项目,你妈妈能看到不同的可能性。"
程阳点头:"就像我父亲,也许疾病让他重新思考什么才是重要的。"
"而张悦..."周婷叹气,"她需要知道暴力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
三人相视而笑,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心——他们的"曙光社"比想象中更有存在的必要。不只是为了陈悦那样明显的受害者,也为了张悦这样隐藏的受害者,甚至为了周莉、程阳父亲这样无意中成为加害者的成年人。
"下周是校园开放日,"林小雨提议,"我们可以设立一个展位,宣传反霸凌。"
"不只是宣传,"程阳补充,"提供实际的帮助渠道——心理咨询、法律援助、互助小组..."
周婷己经拿出笔记本开始规划:"我们可以设计不同颜色的手环,代表'我需要帮助'或'我愿意倾听'..."
阳光透过咖啡店的窗户,洒在三人中间的桌子上,照亮了笔记本上潦草的构思。林小雨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曙光"的真正含义——不是等待黑暗过去,而是主动成为那束光,无论多么微弱,都能为迷路的人指引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