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石天磊变得有些沉默。
白天,他依旧挑着百斤重担,在蜿蜒的山路上奔走。汗水流得比往常更多,呼吸也似乎更沉重了些。
只是,他头顶上没再顶着那颗足球。
那颗破旧的足球,被他藏在了床底下,像一个被刻意回避的秘密。
王叔在半山腰的煎饼摊看见他,又想递水给他,他只是摇摇头,埋头赶路,连一丝笑容都没有。
王叔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这孩子的心里,像是压上了一块比扁担还重的石头。
晚上回到家,父亲的咳嗽声,妹妹灯下看书的专注侧影,都像一根根看不见的绳索,将他牢牢地捆在原地。
那张报名表,被他压在枕头底下,纸张的边缘己经被他的汗水浸得有些卷曲。
每当夜深人静,他都会拿出来,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一遍遍地看。
他仿佛能听到球场上的欢呼,能闻到绿茵场上青草的味道,能感觉到足球撞击脚背时那扎实而美妙的触感。
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与挑山、吃药、还债截然不同的,充满了光和热的世界。
第三天,是报名截止的最后一天。
瘦猴又来了。他没再劝,只是把他们球队凑钱买的一双崭新的足球鞋,用一个塑料袋装着,放在了石天磊家门口的石墩上。
“石头,这是大家伙儿的心意。你要是真不去,就留着当个念想。你要是去……明天早上五点,镇口集合。”
说完,瘦猴就走了。
石天磊看着那双鞋,沉默了很久。
那是一双最普通的国产牌子,黑色的鞋面,白色的鞋钉,在夕阳下却显得格外耀眼。
他知道,镇上的球队,家境都不怎么好。凑钱买这双鞋,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晚上吃饭的时候,妹妹石晓雅突然说:“哥,下个月学校要交一笔资料费,三百块。”
正在扒饭的石天磊,动作停顿了一下。
躺在床上的老石,也叹了口气。
“知道了。”石天磊点了点头,又继续大口地吃饭,仿佛要把所有的烦恼都吞进肚子里。
饭后,他帮父亲擦完身子,看着父亲因为疼痛而紧锁的眉头,他心里那个摇摆不定的天平,似乎彻底倒向了一边。
梦想……梦想能当饭吃吗?能换来爹的药吗?能交上妹妹的学费吗?
不能。
他把那双新球鞋,连同报名表一起,塞进了床下的最深处。
就这样吧。
他对自己说。
……
夜半,石天磊被父亲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
他急忙起身,给父亲顺气、喂水。昏黄的灯光下,他看到父亲的鬓角,不知何时又多了几缕白发。父亲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歉意。
“爹……又吵醒你了。”
“没事儿,爹。”
安抚好父亲,石天磊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山里的夜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声,又一声,沉重而有力。
他突然想起了瘦猴的话:“你要是不去,是你自己的损失!”
他又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穿着破球鞋,在泥地里踢进一个惊天远射后,父亲扛着扁担站在场边,冲他竖起大拇指的模样。
那时候,父亲的腰杆,还很首。
真的是这样了吗?这辈子,就这样挑山挑到老,像爹一样,挑出一身病,然后躺在床上,成为下一个孩子的负担?
他不想。
他真的不甘心!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一颗野草的种子,在他心里猛地破土而出。
“鲁泰杯”的冠军奖金,足足有五万块!
五万块……
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的混沌。
那不仅仅是一笔钱,那是父亲手术的希望,是妹妹无忧的学业,是这个家能喘一口气的机会!
输了,不过是回来继续挑山。
可万一……万一赢了呢?
那个晚上,石天磊想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起来了。
他没有去挑水,而是从床底下,把那双崭新的足球鞋和报名表,重新拿了出来。
他走到父母的房间门口,隔着门,轻声说:“爹,娘。”
他娘从里屋应了一声:“咋了,天磊?”
石天磊攥紧了拳头,指甲都陷进了肉里。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撒谎。
“俺……俺跟镇上的王叔联系好了,进城……去个工地打短工,活儿急,工钱给得高。可能……要去个三西天。”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
他爹的声音传了出来,带着一丝担忧:“工地?累不累啊?你还小,别伤着身子。”
“不累,”石天磊的声音有些发颤,但他努力让它听起来很平静,“就是……扛点东西,跟挑山差不多。放心吧,爹。”
“那……那你自己当心点。”
“哎,知道了。”
得到父母的“准许”,石天磊像是卸下了一座大山,又像是扛上了一座更大的山。
他背上一个简单的行囊,里面装着几件换洗的衣服,和那双崭新的球鞋。
当他走到镇口时,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
瘦猴和一群穿着同样队服的年轻人,正焦急地等在那里。
看到石天磊的身影出现,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
瘦猴冲上去,激动地擂了他一拳:“石头!我就知道你会来!”
石天磊看着伙伴们一张张真诚而期待的脸,心里五味杂陈。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来踢球,不仅仅是为了梦想。
更是为了一个五万块的赌注。
赌上他的青春,赌上这个家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