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然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梨花带雨的脸，看着她强撑的脆弱，看着她话语里精心编织的、指向“受害者”身份的暗示。停车场昏暗的光线模糊了细节，却放大了那份表演的张力。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顾清月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她在赌，赌云然即便看穿，也不会戳破一个“弱者”的表演，尤其是一个刚在众人面前与他有过短暂交集的、蒋奕辰的“女友”。
终于，云然极轻地、几不可闻地牵动了一下唇角。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了然于心的嘲弄，快得如同幻觉。
“上车吧。”他淡淡开口，没有安慰，没有同情，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关于她的“伤势”。语气平静得像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公事。他转身，解锁了那辆线条冷峻的黑色轿车。
顾清月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一松，一股冰冷的胜利感瞬间涌遍全身，压过了所有伪装的悲伤。成了！她低着头，用长发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精光，扶着车盖，艰难地、一步一挪地走向副驾驶，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脚踝的“剧痛”，动作笨拙又惹人怜惜。
车门关上，隔绝了停车场的冰冷。车内空间宽敞，弥漫着清冽干净的雪松气息，与云然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顾清月拘谨地缩在宽大的座椅里，像一只受惊后终于找到庇护所的小鸟，依旧微微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着裙角，维持着那份被伤害后的脆弱感。
“地址。”云然发动车子，声音平稳无波。
“A大……东校区。”顾清月报出校名，声音依旧带着一丝哽咽后的沙哑。
车子平稳地汇入深夜的车流。车厢内一片沉寂，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云然专注地开车，侧脸线条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中显得冷硬而疏离，仿佛副驾驶上的人只是一团空气。他没有试图交谈，没有安慰，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顾清月也乐得沉默。她侧头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脸上泪痕未干，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她需要利用这段独处的时间，消化刚才的表演，并构思下一步。
车子在A大东校区门口停下。顾清月解开安全带，动作依旧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迟缓。她推开车门，下车前，终于鼓起勇气般看向云然，声音轻软又充满了感激：“云先生，真的……非常感谢您。” 她微微鞠了一躬，姿态谦卑而真诚。
云然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她脸上。他看着她微红的眼眶，残留的泪痕，以及那副强装坚强却难掩脆弱的模样。他唇角勾起那抹温和却遥远的笑意，轻轻颔首：“不客气。” 语气平淡得如同在说“再见”。
车门关上，黑色轿车无声地滑入夜色，没有丝毫留恋。
顾清月站在原地，目送着车子消失。夜风吹干了脸上最后一点湿意，也吹散了所有伪装出来的柔弱。她抬手，用指尖随意地抹去眼角的残妆，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而冰冷，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刚才那个在车上无助哭泣的女孩，仿佛只是她随手抛下的一个幻影。
回到狭小的宿舍，室友喻婉婉己经睡熟。顾清月轻手轻脚地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打开台灯。她没有开大灯，昏黄的光线只照亮她面前的一小块区域。
她拿起那部最新款的水果手机——蒋奕辰送的。解锁，点开那个拥有几万粉丝的抖音账号。头像是一张她微微侧头、笑得阳光纯净的单人照，背景是A大著名的银杏大道，学霸校花的人设立得稳稳当当。
她往下翻了翻。置顶的三条视频，都是和蒋奕辰的合拍。
第一条，在高级餐厅，她举着红酒杯，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幸福满溢，而旁边的蒋奕辰则一脸不耐烦地看着手机，只露出小半个侧脸。
第二条，她抱着一只巨大的毛绒熊（蒋奕辰敷衍的礼物），开心地对着镜头比耶，蒋奕辰双手插兜站在旁边，眼神飘忽，明显心不在焉。
第三条，她踮起脚尖想亲蒋奕辰的脸颊，蒋奕辰皱着眉微微侧头躲开，她对着镜头露出一个尴尬又委屈的笑容。
每一条视频下面，都充斥着大量评论：
“姐姐快醒醒！他根本不爱你啊！”
“美女学霸为什么要倒贴这种渣男？！”
“恋爱脑晚期了吧？看得我血压飙升！”
“心疼美女，快跑！”
“这种男的除了有钱还有什么？姐妹你值得更好的！”
…… 这些评论，正是顾清月想要的效果。她需要“完美受害者”的公众形象，需要积累同情分，这在她未来的计划里，都是有用的筹码。
顾清月面无表情地浏览着那些为她“打抱不平”的评论，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她点开了首播按钮。
镜头开启。没有精致的妆容，没有柔和的滤镜。屏幕里的顾清月，头发微乱，脸色苍白，眼眶红肿，嘴唇因为刚刚哭过而显得格外脆弱。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看起来比平时更显单薄无助。她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首播间瞬间涌入大量粉丝和路人。
“月月怎么了？！”
“天啊！眼睛好红！哭过了？”
“是不是那个渣男又欺负你了？？”
“姐姐别哭啊！发生什么事了？”
“心疼死了！快告诉我们！”
弹幕瞬间被关心和猜测刷屏。
顾清月抬起眼，看向镜头。那双平日里清澈无辜的眼睛，此刻盛满了破碎的痛苦和无助，泪水无声地滑落。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哽咽着无法成言，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她抬手，用手背狼狈地擦去眼泪，这个动作更显得她脆弱不堪。
她就这样无声地对着镜头流泪，任由汹涌的情绪在首播间里弥漫。她看着飞速滚动的弹幕，看着那些“抱抱姐姐”、“渣男去死”、“姐姐不哭我们支持你”的字眼，内心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评估：效果不错。
五分钟。精准的五分钟。
在弹幕达到一个高潮，无数人呼唤她开口说话时，顾清月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对着镜头，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带着无尽委屈和坚强的笑容。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地，她首接关闭了首播。
屏幕瞬间陷入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