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佩刀虽然只是祖父留下的旧物,并非什么神兵利器,但房修远自幼跟随祖父学习过一些刀法,此刻危急关头,也只能用来防身了。
他握着佩刀,背靠着一根殿柱,警惕地注视着西周的黑暗。那黑影似乎也在等待时机,殿内一时之间静得可怕,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忽然,房修远听到头顶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他心中一惊,抬头望去,只见那黑影不知何时己爬上了殿梁,正从上方向他扑来!
房修远来不及多想,本能地举起佩刀向上格挡。只听“当”的一声巨响,骨刃与佩刀碰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房修远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手臂上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佩刀险些脱手。
“这是……”慧明大师见状,脸色微变。
“看来此事并非简单的鬼神作祟,”房修远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其中必有蹊跷。大师,不知可否将那位最先发现异象的悟真僧人请来,修远想向他询问一些细节。”
“好,老衲这就去叫他。”慧明大师连忙吩咐身边的小沙弥去传悟真僧人。
殿内漆黑如墨,唯有房修远手中断纹佩刀与骨刃相击时迸出的火星,短暂照亮了泥塑罗汉扭曲的面容。那黑影吃痛后退,骨刃划过地面发出刺耳锐响,房修远借势滚向殿门,指尖触到冰冷的门闩时,忽觉袖角被什么东西勾住——低头一看,竟是半片附着蓝色磷粉的碎布,正从黑影斗篷下摆飘落。
“站住!”房修远扬手掷出佩刀,刀刃擦着黑影耳畔钉入木门,木屑飞溅中,黑影发出一声尖利嘶鸣,如夜猫炸毛,纵身撞开后窗逃出。夜风卷着磷粉的幽蓝微光涌入,千佛殿内的铜铃又开始无序摇晃,铃舌撞击声混着远处山涧流水,竟似化作了呜咽哭号。
房修远扶着门框喘息,掌心全是冷汗。他捡起地上的蓝色碎布,凑到鼻尖轻嗅——果然是悟真所说的西域熏香,只是这香气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再看那半截桃木符,朱砂符文遇了磷粉竟渗出暗红水珠,宛如血丝。
“房檀越!”慧明大师带着僧众举着灯笼赶来,灯光照亮殿内狼藉,当看到钉在门上的佩刀和地上的磷粉时,老和尚的袈裟都在发抖,“这……这是何物?莫非真是鬼魅?”
“鬼魅岂会流血?”房修远指着碎布上的淡红痕迹,又拾起那枚从黑影身上掉落的西域铜扣,“大师请看,这铜扣刻的是摩尼教‘生命树’符号,晚唐时此教被斥为‘妖教’,多在胡商中秘密流传。”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僧众惊惶的脸,“今夜之事,还请各位严守秘密,明日我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次日清晨,房修远让慧明大师找来几名胆大的僧人,一同前往伽蓝殿后的古井。井口石板被撬开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喷涌而出,几个小沙弥当场作呕。房修远用布巾掩住口鼻,将火把伸到井中——只见井壁青苔间,果然浮沉着一具女尸。
“捞上来。”房修远沉声吩咐。僧人们用绳索系住尸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拖出井口。女尸浑身发白,身着西域风格的石榴红舞裙,裙摆金线绣着波斯胡旋舞图案,虽己腐烂却仍能看出精致做工。最诡异的是她的双手——十根指甲染着鲜红蔻丹,指缝间塞满了蓝色磷粉,仿佛临死前曾用力抓挠过什么。
“这……这不是上个月来寺中献艺的胡姬‘兰娜’吗?”知客僧突然惊呼,“她本是长安西市胡商带来的舞姬,说要在灵岩寺借住几日祈福,怎会……”
房修远蹲下身仔细查验:女尸脖颈处有明显勒痕,喉骨断裂,但皮肤表面没有挣扎抓痕;腰间系着的皮质钱袋空空如也,唯有一枚与铜扣同款的摩尼教银质手环,环身刻着残缺的经文。他又拨开女尸纠结的长发,在后颈处发现一个针孔状的伤口,周围皮肤呈暗紫色,显然是中了剧毒。
“她不是溺水而亡,”房修远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是先被勒死,再被抛尸井中。指缝里的磷粉,是凶手搬运尸体时不慎沾染的。”他望向面色惨白的守塔僧悟真,“悟真师父,你袈裟上的磷粉,又该作何解释?”
悟真浑身一震,念珠“啪嗒”掉在地上:“贫僧……贫僧不知!许是昨夜查看千佛殿时不小心蹭到的……”
“蹭到?”房修远冷笑一声,拾起地上的桃木符,“这符是茅山派镇邪之物,寻常僧人怎会携带?更何况符上朱砂发黑,分明是沾染了尸毒。悟真师父,你还是从实招来罢。”
在房修远锐利的目光逼视下,悟真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瘫坐在地哭诉起来。原来这胡姬兰娜并非来寺中祈福,而是与悟真早有私情。兰娜本是摩尼教信徒,随胡商来到齐州,一边献舞一边秘密传教。悟真年轻时曾游历西域,对摩尼教教义颇感兴趣,两人便因信仰相识,暗通款曲。
“她……她让我帮她在寺中收集信众,还说能带我去西方乐土……”悟真声音哽咽,“可几日前,她突然说要离开,还说拿到了一笔钱,要我跟她一起走。贫僧身为佛门弟子,岂能随她私奔?便与她争执起来……”
“所以你就杀了她?”房修远追问。
悟真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恐:“贫僧没有!那日争执后,贫僧便回了塔中,再没见过她!后来听说她失踪了,贫僧还暗自担心……”
“那你为何要用磷粉和桃木符伪装闹鬼?”
“这……这是为了掩盖贫僧与她私通的事啊!”悟真捶胸顿足,“贫僧怕事情败露,被逐出佛门,便趁夜里在千佛殿撒了磷粉,又在伽蓝殿挂了桃木符,想让大家以为是鬼魅作祟,谁知……谁知真的有黑影出现!”
房修远沉思片刻,悟真的话半真半假。兰娜的死显然另有隐情,悟真虽有包庇之罪,却未必是真凶。他看向那具女尸,忽然注意到她手腕上的银手环——那经文虽残缺,却与自己在祖父旧书中见过的摩尼教《残经》片段有些相似。
“李朗,你且来看。”房修远忽然开口,仿佛身边有人。
“哎,我在这儿呢。”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寺门方向传来,只见一个白衣青年提着竹笛走来,正是房修远的助手李朗。他本在蓝田县游历,听闻房修远接了此案,便星夜赶来相助。
李朗凑到女尸旁,仔细看了看银手环,又拿起那枚西域铜扣:“修远兄,你看这铜扣内侧,是不是刻着‘胡商邸’三个字?长安西市有个胡商聚集的邸店,就叫这名儿。”他顿了顿,指着女尸后颈的针孔,“这毒像是西域‘见血封喉’,中原极少有人能用得如此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