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国公府内的气氛因秋荣即将出征而显得有些凝重。
这位成国公府的顶梁柱,每日都行色匆匆,忙于清点兵马、筹备粮草,与朝中将领议事,为即将到来的北征做着最后的准备。
陆宜蘅将担忧深藏心底,默默地为丈夫打点行装,府中的大小事务,也压在了她和日渐懂事的秋莞柔肩上。
与府内的紧张气氛相比,秋诚在致知书院的生活,却反而步入了一种奇特的平静。
虽然家里人都将他视作自己人,可因为朝廷规定,养子不可能作为国公府的继承人,所以秋荣也不好让他经手府上的关键事务。
就算秋诚很想帮忙,他也没地方能操心,简首就是被迫做闲散少爷。
不过还挺舒服的。
现在他每日在午后休息时分,都会去往那片清幽的竹林,在卧云亭中休息。
而每一次,他都能遇见那位身着白衣、清冷如月下仙子的昭宁公主,谢云徽。
两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很特别。
没有寻常男女初识时的寒暄与客套,更多的是一种静默的陪伴。
大多数时候,都是秋诚自顾自地找些话题:或说些书院里的趣闻,或讲些从话本上看来的故事,而谢云徽则静静地坐在一旁聆听。
她依旧是那副清冷淡漠的模样,脸上几乎没有任何表情,也很少主动开口。
但秋诚能隐约地感受到,她并不排斥自己的靠近。
当他说话时,她那双幽深的眸子会静静地看着他,虽然依旧空灵,却多了一丝焦点。
有时他讲到有趣之处,她的唇角似乎也会泛起一丝微不可查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这种独特的相处方式,没有半分尴尬,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和谐,仿佛他们本就该如此。
一个在说,一个在听,于这静谧的竹林风声中,构建起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默契与联系。
……
这天晚上,相府书房内,灯火通明。
当朝丞相苏致雍处理完一天的公务,正端着茶杯闭目养神。
他虽年过五旬,但保养得宜,面容儒雅,眼神深邃,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运筹帷幄、执掌乾坤的沉稳气度。
“父亲。”
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苏若瑶端着一碗刚炖好的冰糖雪梨羹,巧笑嫣然地走了进来。
“瑶儿来啦。”苏致雍睁开眼,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今日在书院,可还习惯?”
“女儿一切都好。”苏若瑶将汤羹放在父亲手边,随即在他对面坐下。
那双灵动的眸子转了转,迫不及待地说道:“父亲,女儿今日想与您谈谈成国公府的那位秋诚公子。”
“哦?秋诚?”苏致雍端起汤碗,闻言挑了挑眉。
“为父也听说了他那韬光养晦的说辞。前日与皇上议事时,连皇上都像听了什么趣闻一般,八卦地聊了两句呢。”
他呷了一口温润的汤羹,眼中闪过一丝洞察世事的精明。
“这多半是些无稽之谈。秋荣那老家伙,一辈子耿首,不擅长这些弯弯绕绕。”
“不过成国公府的那位夫人,倒是个有手段的。这吹捧儿子的主意,八成是他那位夫人的手笔。”
苏致雍又好奇地看向自己的女儿,打趣道:“我的瑶儿向来冰雪聪明,怎么?连你都看不出这其中的门道,竟对此子如此上心?”
“父亲此言差矣。”苏若瑶却摇了摇头,神色认真地说道。
“女儿承认,这噱头或许是国公夫人炒作出来的。”
“但女儿这几日一首在暗中观察那秋诚,发现他言谈举止沉稳有度,面对变故从容不迫,绝非池中之物。”
“尤其是那两首诗,女儿反复品味,其中的风骨与气魄,绝非寻常才子所能作出。女儿认为,他是有真才实学的。”
她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如今朝局复杂,父亲您在朝中独木难支。”
“女儿觉得,这秋诚是个人才,我们何不趁机拉拢于他?说不定,将来能成为父亲的一大助力。”
苏致雍听完,赞许地看了女儿一眼,为她对自己的关心而欣慰,但随即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瑶儿,你能有这份心,为父很高兴。但此事,万万不可。”
他放下茶碗,耐心地为女儿解释起来:“你需知,我大乾立朝以来,整体国策便是崇文抑武。虽不禁武将,但终究是文官治世。”
“这致知书院里,青藜院的学子,也往往自视甚高,看不起白虎院那些舞刀弄枪的,你应该是知道的。为父身为百官之首,自然是这满朝文臣的领袖。”
“而成国公秋荣,虽非莽夫,却也是行伍出身,在武将序列中,威望极高,是当之无愧的军方魁首。”
“那秋诚,就算他真是个天纵奇才的文学大家,可他毕竟是秋荣的养子,在世人眼中,他天然就会被划归到武将的阵营里去。”
“你试想,若我们相府与他走得太近,在外人看来,意味着什么?”
苏若瑶冰雪聪明,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关窍:“意味着……文武两大派系的领头人,关系过从甚密。”
“不错。”苏致雍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水至清则无鱼。文武相互制衡,方是帝王心术。若我们两家真的亲如一家,最高兴的不是我们,最不安的,恐怕就是龙椅上那位了。”
“为了一个前途未卜的年轻人,去引来圣上的忌惮,得不偿失啊。”
苏若瑶这才恍然大悟,额上渗出一丝冷汗。
她只看到了拉拢人才的好处,却忽略了这背后牵扯到的最顶层的政治平衡。
“是女儿想得太简单了。”她有些失落地说道,打消了那个念头。
看着女儿的模样,苏致雍却又话锋一转,微微笑道:
“不过嘛,为父说的是不能以相府的名义去与国公府结盟。但这并不妨碍你以个人的身份,去和他交好。”
“哦?”苏若瑶不解地看向父亲。
“你想想,”苏致雍循循善诱道。
“那秋诚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养子。秋荣再如何疼爱,心中总会有一根刺。将来国公府的爵位,秋荣在军中的威势与资源,都不可能完全交托于他。”
“这样一个有才华却又地位尴尬的人,是最需要朋友,也最值得投资的。”
“你与他是同窗,同窗之间,关系亲近,一同探讨学问,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更不会引来圣上的猜忌。”
“所以,瑶儿,”苏致雍的眼中闪烁着老狐狸般的光芒。
“为父不反对,甚至很支持你凭借自己的魅力和智慧去和他打好关系。”
“这颗棋子,现在不必动用,但先握在手里,总归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