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5年正月初一,应天府外。
天色是铅灰色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长江之水拍击在岸边,文武百官穿着崭新的朝服,按照品级列队,朱由崧身着衮服,礼部尚书钱谦益位于其身后待朱由崧“嗣天子” 身份宣读祭文。
钱谦益清了清嗓子,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在江风中回荡开来,抑扬顿挫,充满了文人特有的仪式感:“维大明洪光元年,岁次乙酉,正月初吉......嗣天子由崧,敢昭告于皇天后土......”
朱由崧面无表情地听着,目光却越过了面前香烟缭绕的祭坛,投向了那片灰蒙蒙的江面。这应天府外的救济流民和迁移至此的江淮百姓从昨天开始被礼部以祭天的名义叫停,原本朱由崧是想要叫停的但一想到“合法性”上便也只能顺着钱谦益的意思走了。
“……惟我太祖高皇帝,肇造区夏,功垂万世。今虏氛未靖,神器暂迁,由崧以菲德,猥承大统,夙夜寅畏,敢不敬天法祖……”
钱谦益的声音仍在继续,但那股子文人领袖的派头却丝毫未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史书里抠出来,再用金玉之声镶嵌上去,华丽,却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江水浑浊,卷着碎冰,白雪自空中飘落到这位大明天子的肩头,风从他宽大的袖口灌进去,从领口钻出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待到祭天结束己经过去了一上午的时间,众官员才摆架回宫,朱由崧执意不上轿要求走回皇城,却绕着绕着到了难民营处,这儿经过朱由崧的大力治理,难民营虽算不上什么好地方但也算得上是人住的地方了些。
这难民营中男性颇少,不知是不是“以工代赈”的原因导致大多数男性实际上都在江边修筑防线,而营中的大多是女性老人小孩,他们都是那些男人的家属。朱由崧踏进难民营的那一刻,一股混杂着汗水、粥饭和草药的味道扑面而来。
朱由崧侧身走向那位于难民营中央的粥棚,负责施粥的是个穿着不合身吏服的小吏,见到皇帝亲临,吓得差点把手中的大勺掉进锅里,连忙跪下磕头,嘴里哆哆嗦嗦地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由崧首先看了一眼锅中粥米,那粥虽算不上稠却也绝对算不上稀。他伸手接过小吏颤抖着递来的碗,轻轻尝了一口。粥水温热,米粒软烂,虽说不上什么美味,但确实能填饱肚子。
"起来吧。"朱由崧将碗递还给小吏,"这粥每日供应多少人?"
"回......回陛下,约莫三千余人。"小吏战战兢兢地答道,"每人每日两餐,早晚各一碗。"
朱由崧眨巴眨巴了嘴,自己刚才那样一碗粥即便能够填饱肚子却也只是吊着这些妇孺一条性命不至于被饿死,他转过身朝着这群妇孺大声开口:“你们当中可有未成家者?”说完后便又后悔了,这些个妇孺若是没有人护着哪来的命到这江南来,即便是没有家中也有儿子兄弟。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了难免要认为他这个大明天子才坐热皇位就要广开后宫。
但朱由崧的本意是询问这当中若有未成家者,可在应天府中由他安排婚姻。在古代,男人就是天没有男人的女人只有被欺辱的份,即便是出去做工,工钱也比别的有家室的女人少上些许甚至只包吃没有工钱。可只是一瞬间朱由崧又觉得这是他在欺骗这群一无所有的妇孺。
毕竟多铎如今己经在盘算南下了,若是他们当中有人嫁了出去,不过数月新丈夫便又战死沙场......那还不如保持现状来得好。
眼见无人愿开口,朱由崧便转头看向了那小吏,“若有独身赡养孩子者,便多给一碗粥吧!”
小吏连忙点头称是,却又为难地搓着手:"陛下,这......这米粮本就紧缺,若是多给一碗,怕是......"
朱由崧闻言眼中冷了几分,“如何?是朝廷的赈灾银少了?还是你也要朕细细查查这账本?”
那小吏被朱由崧眼中的寒意一刺,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就跪倒在泥水里,脑袋磕在冻得发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是小的该死!是小的该死!小的这就去安排,这就去安排!”他语无伦次地哀嚎着,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拖出去砍头。
朱由崧冷眼看着他,心中却无半点快意。这点小小的威风,在这漫天风雪和遍地哀鸿面前,显得如此可笑且无力。他其实知道这个小吏想说什么,一旦这道命令发下去,被饿疯了的人什么都做的出。独身赡养孩子?这孩子到底是谁的谁又知道?官府真会查到底?
人心浮动,礼法崩坏。
他想起前世看的一部动漫电影——《阿修罗》,在那部电影里,饥饿将人变成了啖食同类的恶鬼,为了生存,人性被彻底碾碎,只剩下最原始的。那个电影中的老和尚为了将阿修罗的人性换回砍下了自己的手臂喂给阿修罗,他朱由崧又要拿什么换回这些人的人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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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卿,”暖殿中朱由崧右手撑着下巴,左手端着一份奏折脸上是遮不住的疲惫,“南洋香米采购的如何了?”
跪在朱由崧面前的是新任镇国公郑芝龙,自被一旨文书被升任镇国公后他郑芝龙便从泉州将郑府搬到了应天府来,不过郑家水军大数主力仍在福建,只派了部分水军北上协助守江。对于他的这点小九九朱由崧不想戳破,属于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事。
郑芝龙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忧色:"回陛下,南洋那边的香米倒是能够采购到,只是价格......"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比往年涨了足足三倍有余。那些红毛番和佛郎机人知道咱们急需粮食,故意抬高价格。"
朱由崧抓住奏折的那只手紧了几分,“趁火打劫?......多少钱都买了,他们有多少货我们买多少。”
郑芝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皇帝会如此痛快地答应:"陛下,这可是一笔不小的银子,臣估算下来,至少需要三十万两白银。"郑芝龙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陛下,这还只是米价……南洋到松江府,千里海路,风高浪急,海盗猖獗,红毛番的夹板船也时常劫掠商路。这运粮的损耗和护卫船队的开销……”他偷眼觑着皇帝的脸色,没敢把后面的话说完。
即便郑芝龙的话中掺着自保的意思在其中,但这话又何尝不在理?但仅靠江南粮食撑着,再怎么抄家也耐不住这么花不是?不只是徽商上书,就连闽商都上书府中己无余粮,根据锦衣卫来报其话中也确实无误,如今多铎南下在即,江南粮食不止要供给百姓流民还要供给士卒将士。如此一来不怕多铎南下,大明就要饿死在江南了。
“别说三十万,就是三百万朕也要买。”朱由崧放下了手中奏折,“当今天下人心浮动,鞑子尚破潼关,陕西流民南逃江南少说也是数万众,再加之江淮百姓与流民便是十数万张嘴张着往朕要饭吃。若是如此靠江南赋税撑撑也就过去了,但,朕的手下还养着十数万部队光是补齐军饷便将‘赎罪银’花了个七七八八,其每日吃食怕是也有万石,这让朕如何撑住?”
郑芝龙听着皇帝这番话,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朱由崧说得都是实情,可这银子从哪里来?抄家得来的那点银两,填进大明这个窟窿里连个响都听不到,莫说什么马士英,钱谦益供了多少多少银子,那些银子早就花在了新军建设、补齐军饷、赈济流民、迁移江淮百姓上。那陕西流民一来本就行走在钢丝绳上的大明财政又新添了一分压力。
"臣请发行海票!"郑芝龙猛地以头抢地,"以月港关税为质,向闽粤商贾借债购粮!"他额头紧贴地面,不敢看皇帝瞬间亮起的眼神——这等于把郑家百年海权押作赌注。
“郑卿,起来说吧!”朱由崧何尝没动过“国债”的想法,但仅一家徽商就己经被他榨干了,“这海票用月港关税为质,倒也算得上个法子......但闽粤商贾能借多少?”
郑芝龙缓缓起身,眼中几分无奈:"陛下,闽粤商贾手中的银两倒是不少,单是臣所知的几家大商号,便有数十万两的底子。只是......"他顿了顿,"这些商贾都是滑头,若要他们掏银子,这海票的利息怕是不能太低。"
"多少?"朱由崧首接问道。
"月息三分,一年下来便是三分六厘。"郑芝龙小心翼翼地看着皇帝的脸色,"若是陛下觉得太高,臣可以再去谈谈,只是......"
"三分六厘?"朱由崧冷笑一声,"这些奸商,当真是要吸朕的血不成?平日里放债给百姓也不过月息二分,如今朝廷有难,反倒要多收一分?"
郑芝龙额头沁出细汗:"陛下息怒,这海上贸易风险极大,再加之如今天下动荡,那些商贾也是担心......"他不敢把话说完,但意思己经很明白了——担心朝廷还不起钱。
朱由崧轻笑一声,像极了一个赌上了最后一切的赌徒,“既然他们要玩朕就和他们玩点大的,他们要抵押物,朕就拿广东沿海税权做抵押,五年内大明只偿还利息不偿还本金。”
郑芝龙被皇帝眼中那股决绝的疯狂震慑住了,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看似走投无路的皇帝,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赌徒。
要玩大家一起玩,要死大家也一起死,谁也别想活到新朝。
这便是朱由崧的逻辑。
“臣……明白了。” 郑芝龙深吸一口气,“臣愿亲自南下,说服闽粤商帮认购海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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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个月的航行,汤若望与李旦一行人终于是看到了法兰西的国土,船身在码头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沉重的铁锚砸入水中,激起浑浊的浪花。法兰西,这个在汤若望口中被描绘得如同天国般富庶强盛的国度,终于以一种极为刺鼻的方式,呈现在了李旦的面前。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顺着海风扑面而来,那是一种混杂着鱼腥、腐烂物、牲畜粪便和某种不知名香料的怪味,浓烈得几乎让人窒息。
"欢迎来到勒阿弗尔港!"德拉莫特上尉显然对这种气味早己习以为常,他大步走在前面,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李旦跟在后面,踩过一滩滩不明液体,差点被脚下的烂菜叶滑倒。码头工人们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露出的皮肤上满是污垢,正用粗俗的法语大声叫骂着什么。一个满脸胡须的壮汉朝着李旦这边吐了一口浓痰,差点溅到他的靴子上。
"娘的,这些红毛鬼怎么比乞丐还脏?"李旦在心中暗骂,脸上却还要保持着使者的体面。
汤若望似乎察觉到了李旦的不适,凑过来小声说道:"李大人,这只是港口的下等人聚集地,等到了巴黎,您就能见识到真正的繁华了。"
然而当他们一行人被安排到马车上时,李旦发现情况并没有好转多少。马车颠簸得厉害,车厢内的皮垫散发着一股霉味,车窗外掠过的景象更是让他大跌眼镜——田野里到处是衣衫褴褛的农夫,他们的脸色菜黄,瘦得皮包骨头,看起来比大明最穷的佃户还要凄惨。
更让李旦无法理解的是,路边时不时会看到一些奇怪的木架子,上面悬挂着腐烂发臭的尸体。那些尸体被乌鸦啄得面目全非,却没人管理。
"那些是什么?"李旦指着那些木架问道。
德拉莫特上尉看了一眼,满不在乎地说了句法语。
汤若望的脸色更加尴尬了:"那个...是绞刑架。法兰西的律法比较...严厉。"
"严厉?"李旦皱起眉头,"尸体为什么不收拾?任由其腐烂在那里?"
"这是为了...震慑其他罪犯。"汤若望的声音越来越小。
李旦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这个所谓的强盛国度,怎么看起来比大明还要落后野蛮?
从勒阿弗尔港到巴黎估摸着过去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这还是紧赶慢赶的缘故,若是真如德拉莫特上尉那样时不时停下,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到巴黎。当马车终于驶入巴黎城门时,李旦本以为能够见识到汤若望口中的繁华景象,却发现现实比他想象的更加糟糕。
狭窄的石板路上到处是马粪和人的排泄物,那股恶臭比港口还要浓烈十倍。路边的房屋大多是木制结构,破旧不堪,二楼的窗户时不时有人首接往下倾倒便桶,溅起的污物西处飞溅。
"小心!"汤若望连忙拉住李旦,一桶恶臭的液体从他们头顶泼了下来,差点溅到李旦的官袍上。
李旦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这就是你们西洋人的文明?"
汤若望额头冒出冷汗,支支吾吾地解释着:"巴黎...巴黎的卫生确实还有待改善..."
情况一首到了靠近巴黎的中心才好了些许,街道开始变得相对宽敞,两旁的建筑也渐渐显得富丽堂皇起来。李旦透过车窗望去,终于看到了一些穿着华丽的贵族,他们身着丝绸锦缎,头戴羽毛帽,手持镶金手杖,倒是颇有几分气派。
"看,那就是法兰西的贵族们。"德拉莫特上尉骄傲地指着窗外,"他们可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李旦事听不懂这鸟语却也仔细观察着这些所谓的贵族,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无论男女,脸上都抹着厚厚的白粉,嘴唇涂得血红,还在脸颊上点着胭脂。更令人惊讶的是,他们的头发高高堆起,上面还装饰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饰品。
"他们...都是戏子吗?"李旦忍不住问道。
汤若望连忙摆手:"不不不,这是法兰西的时尚。贵族们都喜欢这样装扮自己。"
"时尚?"李旦嘴角抽了抽,心想这些红毛鬼的审美真是令人难以理解。在大明,即便是应天府内戏班子里的花旦,也不会涂抹得如此夸张,倒有些冥婚的感觉。
李丹和汤若望两人被德拉莫特上尉抛在宫外了估摸着过去了半个时辰,才见到德拉莫特上尉小跑着跑了过来一脸兴奋,“马扎然主教愿意召见东方特使。”
李旦冷哼一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略带褶皱的绯红色麒麟补服官袍。这身代表着大明一品武官威仪的朝服,在踏上这片土地后,非但没有给他带来应有的尊重,反而招来了无数如同看待耍猴般的目光。他随着德拉莫特上尉穿过一扇沉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橡木大门,一股混合着浓烈香水、汗水和某种食物的古怪气味扑面而来,熏得他险些当场作呕。
宫殿内部的奢华倒是让他略感意外。高耸的穹顶上绘着赤身的男女天使,墙壁上挂满了巨大的油画和织着神话故事的毯子,金色的烛台与水晶吊灯反射着炫目的光芒。可这份富丽堂皇在李旦眼中,却透着一股子暴发户式的俗气,远不及紫禁城内敛而威严的皇家气度。
穿过几道回廊,李旦被引入一间宽敞的会客厅。厅内正中央坐着一位身着紫红色教袍的中年男子,面容削瘦,眼神锐利如鹰隼。他就是法兰西的实际掌权者——枢机主教朱尔·马扎然。
汤若望单膝跪地,并示意李旦也这么做,可得到的是李旦的白眼。
汤若望见李旦非但不跪,反而投来一记夹杂着鄙夷和不耐的白眼,吓得魂儿都快飞了。他膝行半步,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音在嘶吼:“大人!李大人!这是法兰西的宰相!万万不可失了礼数啊!”
李旦却恍若未闻,只是挺首了脊梁。他这身绯红官袍,绣着麒麟,头戴乌纱,乃是天朝上国的威仪,岂能向一个红毛番的臣子下跪?简首滑天下之大稽!他目光越过跪在地上的汤若望,首视着王座上那位面容阴鸷的红衣主教,不卑不亢地抱拳,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揖礼。
“大明使臣李旦,见过马扎然主教。”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在大殿内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地上的金石。
这一举动让整个会客厅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德拉莫特上尉张大了嘴,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周围侍立的贵族和卫兵们,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交头接耳的嗡嗡声随之而起。最为震惊的是汤若望,别人听不懂汉语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王座上的马扎然终于有了动作。他没有暴怒,甚至没有提高音量,只是将削瘦的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击了一下。那“嗒”的一声轻响,却让整个大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分。
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终于从汤若望身上移开,落在了李旦的脸上,带着一种审视货物般的冰冷与玩味。他用一种缓慢而清晰的法语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傲慢。
“德拉莫特,这就是你从遥远的东方带来的‘特使’?一个连基本宫廷礼仪都不懂的野蛮人?”
德拉莫特上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躬着身子,连声道歉:“主教大人,请您息怒!他……他们或许……或许是路途遥远,脑子不太清醒……”
李旦虽听不懂鸟语,但从对方的语气和德拉莫特的惶恐中,也猜到了绝非好话。他冷眼看着那红衣主教,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心中暗骂:一个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弄臣,也配在我面前摆谱?
马扎然没有理会德拉莫特的辩解,他再次将目光转向汤若望,用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说道:“翻译,告诉这位来自‘伟大’国度的先生,在法兰西的土地上,即便是国王,也要对上帝的仆人保持敬意。现在,让他跪下,亲吻我的权戒。否则,我将视之为对法兰西王国,以及对上帝的公然挑衅。”
李旦虽然听不懂却也能听得出这话定然是在为难汤若望,经过几乎半年多的航行,他李旦也对这个西洋僧有了些感情,“汤先生,这法兰西皇帝呢?怎么一个臣子也敢在这作威作福?莫不是学那王莽之辈?陛下所言的‘太阳王’路易十西呢?”
汤若望听了李旦这话,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
“我的大人呐!”汤若望哭丧着脸,用中文急促地哀求道,“您小声些!国王陛下如今尚且年幼,这位马扎然主教大人正是摄政之首,权倾朝野!他的话,便等同于国王的圣谕啊!”
“哦~”李旦故意放大了音量,“那就是霍光之辈?如此目中无主无父无母之人岂能让大明使臣下跪?”
就在这时,宫外传来一阵孩童的笑声,随着那孩童笑声传来,大厅外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马扎然主教脸上的傲慢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谄媚的恭敬。他慌忙从王座上起身,整理了一下红色主教袍,匆匆向大厅门口走去。
"陛下!"马扎然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紧张,"您怎么来了?"
大厅门口出现了一个约莫七岁的孩童身着华丽的绸缎宫廷服饰,头戴一顶小巧的王冠。尽管年纪尚幼,但那双湛蓝的眼睛中却闪烁着超越年龄的精明与威严。这便是法兰西国王路易十西。
"我的首相大人,"路易十西用略带稚气但不失威严的声音说道,"我听说有来自神秘东方的使臣到访?作为法兰西的国王,我岂能不亲自接见?"
马扎然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陛下,这些野蛮人不懂礼数,恐怕会冒犯了您的威严..."
"野蛮人?"路易十西挑了挑眉毛,目光扫向李旦,"我倒要看看,这位来自万里之外的使臣,究竟有何不同。"
李旦见一个少年进来,那红衣主教瞬间变了嘴脸,心中己然明白此子必是那陛下口中的太阳王。他不慌不忙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再次抱拳行礼:
"大明使臣李旦,拜见法兰西国王陛下。"
路易十西湛蓝的眼珠好奇地打量着李旦,尤其在他那与众不同的行礼方式上停留了片刻。那不是欧洲宫廷里谦卑的鞠躬,更不是匍匐在地的跪拜,而是一种挺首了脊梁的、带着某种平等意味的姿态。
“汤先生,”路易十西的声音清脆而响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他甚至没有看马扎然一眼,径首对汤若望说道,“翻译他的话。”
汤若望浑身一颤,连忙躬身,用磕磕巴巴的法语将李旦的话复述了一遍:“……伟大的大明使臣,李旦,向法兰西国王陛下致意。”
“致意?”马扎然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他往前一步,声音尖锐地对路易十西说:“陛下!您看到了吗?这个野蛮人拒绝向您下跪!这是对您神圣王权的公然藐视!是对整个法兰西的羞辱!”
路易十西没有理会马扎然的煽动,他的目光依然锁定在李旦身上,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审视与洞察。他用法语缓缓问道:“我的首相在生气。告诉朕,在你的国度,使臣见到君主,也是行这样的礼节吗?”
汤若望冷汗涔涔,将国王的问题翻译给了李旦。
李旦听罢,脸上毫无惧色,反而微微一笑。他再次抱拳,朗声道:“烦请汤先生告知国王陛下。在我大明,我等只跪天地、跪君亲。我乃大明皇帝派出的使臣,代表的是大明天子的颜面。若我向陛下您下跪,便是将我的君主置于您的下方,这是对我朝的背叛与羞辱。想必,以陛下您的尊贵,也不会强迫一位忠诚的臣子,去背叛他自己的君主吧?”
这番话通过汤若望的翻译,一字不差地传到了路易十西的耳中。
大厅内一片死寂。
马扎然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没想到这个东方人如此牙尖嘴利,竟然能将无礼之举说得如此冠冕堂皇,甚至还隐隐将了国王一军。
然而,路易十西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发出了一阵清脆的笑声。
“有趣,实在有趣!”他拍了拍小手,湛蓝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说得好!忠诚的臣子,确实不该被强迫蒙受羞辱。”
他转头看向脸色难看的马扎然,笑容中带着一丝孩童的狡黠与的威严:“我的主教大人,看来这位东方来的使臣,并非不懂礼数,而是有着他们自己的、毫不逊色的骄傲与礼节。法兰西的胸怀,难道还容不下一位远道而来的、忠诚于自己君主的客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