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能把人逼疯的白雾鬼打墙,就跟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似的,被那“哗啦啦”的巨大水声给冲得烟消云散。
五个人,东倒西歪地瘫在瀑布前的一片乱石滩上,一个个都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被冷汗给浸透了。
王胖子仰面躺在一块还算平整的青石板上,胸口跟个破风箱似的,剧烈地起伏着。他张着大嘴,贪婪地呼吸着潮湿而新鲜的空气,那张胖了三圈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我……我操……他娘的……”他喘了半天,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总算是……活过来了!再在那鬼地方绕上半个钟头,胖爷我……我非得把自个儿给绕成一根麻花不可!”
没人搭理他。所有人都沉浸在那种身体和精神双重虚脱的疲惫感里。
胡八一靠在一块岩石上,点了根烟,可那烟刚送到嘴边,他才发现自个儿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刚才那番凶险,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惊心动魄。那无声无息的压力,那种让你明知是假,却又不得不信的幻象,比任何真刀真枪的粽子,都还要折磨人的心志。
Shirley杨则第一时间拿出了她的仪器。她跪在水潭边,小心翼翼地取了一点水样,又测试了一下空气中的成分。
“奇怪……”她看着仪器上显示的数据,秀气的眉头再次蹙了起来,“这里的空气湿度虽然高,但含氧量,却比外头还要丰富。水质……也很干净,几乎没什么微生物。”
这话说得王胖子一愣,他一个鲤鱼打挺就坐了起来:“真的假的?杨小姐,你这洋玩意儿没坏吧?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空气还能比咱们北京城的还好?”
胡八一抽了口烟,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却落在了那道如同天河倒泻的巨大瀑布上。
“这洋玩意儿,没坏。”他沙哑地开口道,“它说的,是实话。”
他指着那道瀑布,眼神变得异常深邃,像是在看一本地图,又像是在读一本无人能懂的古书。
“你们看这瀑布的位置,看这山谷的走势。”他缓缓说道,“这在风水上,叫‘断龙之相’。你瞧,这左右两边的山脉,像不像两条相互盘绕的龙?而这道瀑布,就跟一把从天而降的巨斧,正好,就劈在了这两条龙的‘七寸’上,硬生生地把这龙脉,给截断了!”
胡八一站起身,走到水潭边,继续说道:“咱们之前碰上的那个鬼打墙,说白了,就是这古墓的第一道‘锁’。它不是为了杀死咱们,而是为了把外头那些个活物的‘阳气’,全都给挡在外面,不让它们进来,扰了里头主人的清净。”
“而这道断龙瀑-布,就是这道锁后面的‘门’!”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它用这巨大的水流,把鬼打墙里头积攒的那些个污秽煞气,全都给冲刷、隔绝开来,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所以,这门外头,是阴森的鬼域;可这门里头,反倒是空气清新,自成一方天地了。”
“这布下此局的人,是个盖世无双的高人!他这是把整个迷魂谷,都当成了一座巨大的活人墓来经营!咱们现在,才算是真正地,踏进了这座大墓的‘前院’!”
听完胡八一这番话,王胖子和Shirley杨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他们之前还以为自个儿是闯关成功了,闹了半天,原来只是刚从人家的大门外,走到了大门口。
几个人稍事休息,补充了点食物和水,便准备继续上路。
前路,只有一条。就是那条在瀑布旁边,硬生生从崖壁上开凿出来的、仅容一人通行的险峻栈道。
那栈道,宽的地方不过两尺,窄的地方,更是只有一脚宽。脚下是湿滑的青苔,旁边就是万丈深渊。那巨大的瀑布,就在离他们不到三米远的地方,咆哮着,倾泻而下。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扑面而来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水汽,让人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跟着加速。
这要是脚下一滑,掉进底下那个深不见底的水潭里,都不用淹,光是那湍急的暗流,就能瞬间把人给撕成碎片。
“都打起精神来!”胡八一第一个站到了栈道口,“一个跟一个,把安全绳都扣好了!眼睛看路,别他娘的往下瞧!”
王胖子往底下瞅了一眼,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赶紧把脑袋缩了回来,嘴里小声地念叨着:“无量天尊,无上天尊……我他妈再也不说您是拉磨的驴了……”
石爷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从腰间解下一条用兽筋搓成的绳子,一头系在自己腰上,另一头,递给了胡八一。这是山里人最原始,也最可靠的保险。
然而,就在胡八一准备第一个踏上栈道的时候,一首跟在队伍最后头的张文,却突然开口了。
“等等!”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巨大的水声中,却异常清晰。
所有人都回过头,看向他。只见张文的脸色,比刚才闯鬼打墙的时候还要难看。他的嘴唇发白,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眼神,却死死地盯着底下那个深不见底的水潭,仿佛那潭里,有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怎么了,文子?”胡八一问道,“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不对劲了?”
张文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干涩地说道:“这路……咱们现在还不能走。”
“不能走?”王胖子一听就急了,“我说小张老板,你别吓唬我啊!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就这么一条路,咱们不走,难道还从这儿跳下去不成?”
张文摇了摇头,他指着底下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水潭,说道:“这潭里,不干净。”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心,都“咯噔”一下。
在张文的“望气术”之下,底下那水潭,根本就不是什么水潭!那是一个由无数道黑灰色的、充满了怨毒和不甘的“怨气”,所组成的巨大漩涡!
这些怨气,有的是葬身在这瀑布下的野兽,有的是失足落水的山民,甚至还有一些,是更早年间,被当成祭品扔下来的活人!他们死后,魂魄被这“断龙”的格局给困住,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潭底挣扎、咆哮。
久而久之,这潭,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怨灵潭”,一个……只进不出的鬼门关!
而那条看似是生路的栈道,恰好就从这鬼门关的正上方经过。活人从上面走,那身上热腾腾的“阳气”,对于底下这些饥渴了千百年的怨灵来说,就跟那黑夜里的灯塔一样,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这条栈道,是‘阴阳路’。”张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含的颤抖,“底下潭里的‘东西’,太多了,也太饿了。咱们要是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过去,它们就算够不着咱们,也会想方设法地,把咱们给拉下去,当个替死鬼!”
王胖子听得是头皮发麻,他使劲往后缩了缩,离那悬崖边又远了几分:“那……那怎么办?难道要咱们给它们磕个头不成?”
“磕头没用。”张文摇了摇头,“这些东西,没神智,只凭本能行事。想要从这儿过去,得先‘喂饱’了它们。得……给‘过路钱’。”
“过路钱?”
这个词,胡八一和王胖子,都太熟悉了。
在盗墓的行当里,也有类似的规矩。比如,在开棺之前,有时候会往棺材缝里塞一两个铜钱或者玉片,这叫“买路钱”。意思就是,我取你的东西,但也给你留下点念想,不是要把你赶尽杀绝。这是一种对死者的尊重,也是为了求个心安。
胡八一没想到,在这深山老林里,竟然也碰上了同样的门道。他看向张文的眼神,变得更加不一样了。他知道,张文所说的,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要给什么?”胡八一沉声问道。
“得是‘阳气’足的东西。”张文说道,“金银俗物,没用。得是那些个经过人手盘玩、沾染了人气儿的古物。玉器最好,铜钱也行。东西越老,上头附着的‘愿力’越足,阳气就越重。把这些东西扔下去,让它们抢,它们就顾不上咱们了。”
胡八一听完,没有丝毫犹豫。他立刻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布包。
打开布包,里头是几块他压箱底的宝贝。一块汉代的青玉蝉,几枚五帝钱,还有一个小小的、不知道是什么朝代的白玉佩。这些东西,都是他早年间“出差”时,顺手牵羊摸回来的,一首带在身上,当个护身符。每一件,拿出去,都够普通人家吃上好几年的。
王胖子一看,脸上的肥肉都抽搐了一下:“我操,老胡,你这是要下血本啊!就为了喂底下那帮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水鬼?”
“闭上你的臭嘴!”胡八一瞪了他一眼,“什么叫水鬼?这叫‘敬畏’!咱们干的,是刨人家祖坟的绝户生意,本身就损阴德。要是连这点敬畏之心都没有,那迟早有一天,得把自个儿也给搭进去!这叫破财免灾!”
说着,他拿起那块汉代的青玉蝉,走到了悬崖边。那玉蝉,色泽温润,在胡八一手里盘了这么多年,早就被他的阳气给浸透了,摸上去,甚至带着一丝暖意。
他没有丝毫犹豫,手一扬,那块价值不菲的青玉蝉,就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噗通”一声,掉进了底下那深不见底的水潭之中。
就在玉蝉落水的瞬间,张文“看”到,底下那个原本还算平稳的怨气漩涡,猛地就沸腾了起来!无数道黑灰色的怨气,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疯狂地朝着玉蝉落水的位置涌了过去,相互撕咬、吞噬,争抢着那块玉佩上散发出的、精纯的“阳气”。
一时间,整个水潭的怨气,都被搅成了一锅粥!
胡八一没停,他又接连把那几枚五帝钱和那块白玉佩,朝着不同的方向,扔了下去。
每扔下去一件,潭底的怨气就变得更加混乱一分。
做完这一切,胡八一拍了拍手,转过身,对众人说道:“行了,‘过路钱’给了,咱们也该上路了。趁着它们现在还抢得热闹,赶紧过去!”
这一次,再没有人有异议。
石爷第一个,面无表情地踏上了那条湿滑的栈道。他走得极稳,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
胡八一第二个,王胖子、Shirley杨紧随其后。张文走在最后。
当他们走到栈道中央,也就是瀑布正前方的时候,那股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和扑面而来的巨大水汽,几乎要让人窒息。所有人的衣服,瞬间就被打湿了。
张文下意识地往下看了一眼。他看到,就在他们脚下那片翻腾的水潭里,无数道黑色的影子,正在疯狂地相互追逐、撕咬。而在这些黑影的更深处,似乎……还有一些更加庞大、更加恐怖的东西,被那几块玉佩的气息给惊动了,正在缓缓地,从那无尽的黑暗中,苏醒过来……
他吓得赶紧收回了目光,跟着队伍,加快了脚步。
有惊无险。
当最后一个人的脚,踏上对岸坚实的土地时,所有人都感觉像是从鬼门关里,又走了一遭。
他们回头望去,那道“断龙瀑”,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咆哮着。而那条他们刚刚走过的、险峻的栈道,在水汽的笼罩下,若隐若现,像是一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无法回头的奈何桥。
过了桥,便是真正的地府了。
而在他们前方,是一片更加深邃、更加死寂的黑暗。一阵阴冷的风,从那黑暗的深处吹来,带着一股子像是从古墓里透出来的、千年不散的腐朽气息。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来。他们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