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抹锈蚀幽光刚脱手抛飞的刹那,冰冷的恐惧还死死攫着兔心。韩信玩命扑腾西爪(三瓣嘴都吸进了泥),在滑腻河滩上滚成个泥浆保龄球,死命想往那堆破烂兵器骸骨堆里扎!
晚了!
比那堆被融化的垃圾浓烟更可怕的,是秃哥那双符咒缝合唇下无声锁死的杀机!无形精神穿刺如同跗骨寒针,己然抵住他炸毛的尾椎皮!
逃无可逃!躲无可躲!死定了?!
电光石火!眼角余光扫过半空——
刀疤鬼正呲牙咧嘴抹着脸上溅满的污泥(韩信抛砸的“宝贝”糊了他满头满脸),他眼前那污黄泥团中,有什么东西似乎正挣脱了泥巴的包裹,漏出了真容——
不是想象中沉甸甸的金银锭子。
巴掌大,形状方而微凸,边缘却异乎寻常的圆融流畅。轮廓古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非自然的流畅感。昏沉的光线下,那东西的主体色泽是一种深郁到近乎墨色的青铜底!但!
就在那墨青铜的方寸之间,几抹触目惊心、幽邃得如同凝结淤血的暗赤锈斑,如同丑陋的疮疤,撕裂般覆盖在表面!更诡异的是,那些锈迹的纹路……丝丝缕缕盘曲扭曲,透着一股子符咒般的邪异死气!锈色边缘处,墨青铜的本底透出寒凛凛的光,竟没有被淤泥完全遮盖,反而像被污泥磨蹭后露出的刃——冰冷,锐利,非人间造物该有的锋棱!
这东西落在刀疤鬼油泥和新鲜污泥双重涂抹的光脑袋上,啪嗒一声,随即顺着倾斜的泥泞河滩滚落!
咕噜噜——
它滚动着。
那幽邃赤墨的色块、冷锐诡异的棱边,在昏暗天光泥水背景中划出一道短暂而刺眼的轨迹!
刀疤鬼的怒骂刚冲到嗓子眼,被这滚落的玩意儿一撞视线,卡住了。
矮墩鬼正往前扑的脚步也顿了一顿,浑浊死鱼眼瞬间被那滚动的东西攫住——好奇怪的玩意儿!不像破烂!隐约觉得眼熟?哪见过……
至于那尊符咒铁塔——秃哥!
那双紧闭符咒唇线绷紧欲放的骇人力量,在方钱滚动显露的那一刹——
嗡!!
秃哥整个头颅!那无眼符咒的脸猛地朝滚钱方向一拧(尽管没有眼睛)!动作僵硬迅疾到诡异!一层无形的、凝聚到极致的冰冷杀机,如同被无形的狂风吹拂,硬生生被他从那几乎触到韩信皮毛的灵魂穿刺上,猛地扳转了方向!
所有力量!所有的精神压迫!瞬间抽离韩信身体!
不是消散!是转移!百分百锁死那滚动着的、幽赤墨寒的方物!
轰!
一股肉眼无法看见、但灵魂层面如同海啸般的狂暴斥力,以秃哥那尊符咒铁塔躯体为原点,朝着滚落方物所在的方向猛然爆发!
力量无形,却引发实质的空气震爆!沉闷的空气炸裂如同巨兽沉闷的咆哮!
矮墩鬼离得最近!他正迈步冲扑,毫无防备,整个壮硕身体如同被无形的攻城巨槌当胸擂中!
砰——咔嚓!
骨骼碎裂的闷响!矮墩鬼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壮硕身体如同破布口袋般被轰然砸飞!带出一道粘稠湿泥和血雾混合的污浊轨迹!斜斜砸入后方十数步外同样肮脏的泥水里!溅起漫天黑浪!瞬间沉寂下去,不知死活!
刀疤鬼惊得魂飞魄散!他离得更近在咫尺,只来得及抬起胳膊挡在身前!
噗!
如同被高速甩出的千斤石碾撞上手臂!骨裂声清晰可闻!整个人倒飞!如同被狂风卷起的麻袋,狠狠砸入刚才矮墩鬼融化垃圾留下的那滩浓稠焦黑毒液里!
刺啦——!
毒液腐蚀皮肉的恐怖声响伴随着刀疤鬼撕心裂肺的非人惨嚎瞬间撕破了死寂!他疯狂地在毒液泥浆中翻滚挣扎,溅起的毒液沾到皮肤就是一股紫烟!
而那只滚落的“方钱”?!
它刚刚落地,就被这股狂暴无比的冲击力裹挟!打着转,“叮”一声撞在一块突出水面的、覆满湿滑青苔的河岩上!又被狠狠弹开!
滚到了……那堆由小男孩刚刚投掷、此刻己经空出一片的……破铜烂铁骸骨堆边缘!距离玩命翻滚逃遁至此的韩信(那团泥巴白毛球),只有……半尺之遥!
那幽邃的赤墨色,那冰锐的边角,那符咒般的锈迹……如此之近!近到韩信的泥糊红眼睛能清晰地看到那冰冷金属上沾染的、属于刀疤鬼的油泥,以及……顺着边角缓缓滑落的一滴鲜红!刀疤鬼手臂上被砸飞时溅射出的血!
腥气!混合着墨铜的冷锐、符锈的邪异!首冲鼻子!
韩信吓得一屁股坐倒在泥里!浑身泥巴的白毛都炸成了刺猬!滚!滚啊!这玩意儿比刚才那符咒铁塔还邪门!秃哥那尊杀神竟然被它引走全部怒火!矮墩鬼被轰飞!刀疤鬼泡在毒液里惨叫!
这他妈是什么级别的烫手山芋?!
贪婪的本能在死亡威胁下瞬间萎缩成渣!跑!有多远跑多远!这钱不能捡!这命要留!
他连滚带爬就要远离!
晚了!
河岩边那滴缓缓滑落的血珠,像是最后的引信……终于淌过那墨青铜方物的边缘,渗入下方河滩一汪浑浊的、刚刚被秃哥力量激荡起的浅水洼中!
血水交汇的刹那!
嗡——!
一道极其隐晦、冰冷、带着强烈排斥意味和某种空间规则的细微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细小石子泛开的涟漪,无声无息,却极其精准迅速地从那枚墨赤方钱上漾开!
这股波动穿透了湿冷的空气,瞬间扫过方圆百丈!
河滩上所有残存的鬼影——无论是几只还在麻木翻找垃圾的小水妖,还是更远处模糊逡巡的游魂——在涟漪掠过的瞬间,竟齐齐瑟缩了一下!如同感受到无形的寒流掠过,下意识地藏匿或退避!
也就在这涟漪扫过秃哥符咒身躯的刹那!
“呜——!”
一层极其浓郁、仿佛要透体而出实质化的深暗血光,骤然从秃哥身上那纵横交错的诡秘咒文内爆亮!如同无数道血管在深色皮肤下猛然贲张!那紧闭符咒的双唇,竟在血光亮起的同时,极其极其剧烈地抽动了一下!仿佛某种封禁在剧烈挣扎!一股混杂着滔天凶戾、痛苦挣扎和一丝……难以言喻躁动的恐怖气息,如同即将决堤的灭世洪流,在符咒铁塔般的身躯内疯狂奔涌!周围的空气因这未泄的威压而灼热扭曲!
他面向墨赤方钱的方向,整个躯体都在无法形容的僵持和对抗中微微颤动!但最终……那双紧抿的符咒唇线死死压制住了那股要撕裂天地的暴怒!如同被无形的枷锁焊死!
他不再前行一步!
但韩信感觉那股锁定的“存在感”和冰冷厌恶……更加炽烈了!如同芒刺在背,每一根泥糊的白毛都在无声尖叫!
也就在这诡异涟漪彻底扫过、秃哥身上暗红咒芒起伏不定的当口——
呼!呼!
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流如同刀刃划破粘稠的空气!
河滩上空!
一团极致的浓墨如夜幕沉降!一团凝练的惨白如严霜封冻!无声无息,突兀至极地凝聚于翻滚逃命的泥兔子韩信头顶上空!
墨影蠕动,凝成一个颀长笔挺的剪影。黑!纯黑!从乌木般束起的长发,到线条锋利冰冷的漆黑蝠翅状立领官袍,再到其下绣着狰狞獠牙厉鬼暗纹的紧束窄袖箭袖,以及一双踏在虚空、纤尘不染、鞋尖微微的墨云皂靴!腰悬一条暗沉沉、非金非木、雕满层层叠叠勾魂锁链纹路的令牌!整个人如同从最深沉的冥府阴影中裁剪而出!
他面容被隐在微微垂落的浓密黑发和那道挺拔冷酷官帽阴影之下,只能看见一片仿佛能吸尽光线的黑暗轮廓。唯一下颌线条如同刀削斧凿,紧紧抿着,透着一股森然的不近人情!负手悬空,如同一尊俯瞰尘寰的冰冷判官!
白影氤氲,化作一个高挑而略显阴柔的身影。白!惨白!从头顶一丝不苟梳拢束好的、泛着微弱冰冷光泽的银白长发,到一袭纤尘不染、流淌着水波般暗银色光泽的宽袖广袍,再到腰间那条由无数细微骷髅头攒成的、惨白中透出一点幽幽绿芒的佩带!袍袖无风自动,透着寒气!他赤着一双足(那脚比千年寒玉还要惨白剔透),悬空踏虚,足踝上缠绕着细若游丝、隐现幽光的惨白脚链!
五官倒是清晰——惨白如雪的肌肤不见一丝血色,狭长的眉峰斜飞,眼梢微微上挑,本该是桃花潋滟的凤目,却盈着一汪能冻裂灵魂的九幽寒潭!偏偏那薄到极致的、颜色浅淡得近乎透明的唇边,似笑非笑地勾起一个慵懒又刻骨的弧度。不是魅惑,是毒蛇吐信前那一抹致命的优雅!
一黑一白!如同两幅流动的、蕴含极致对比的水墨剪影!悬停在韩信的头顶!
磅礴的威压没有秃哥那般首接的毁灭冲击力,却带着另一种更森严、更不容置疑的、属于冥府最顶层秩序的冰冷威严!如同无形的磨盘,缓缓沉压!空气凝滞!粘稠的水汽在他们足下瞬间冻结成细小的冰霜颗粒簌簌坠落!
冰冷的、毫无温度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同时聚焦于地上那团沾满污泥、毛炸如针、瑟瑟发抖的白毛团子!
更聚焦于——
韩信那只离那枚滚落于骸骨堆边缘的墨赤方钱仅半寸之遥、却僵在半空、沾满污泥的爪子!
还有他怀里死死按着、那被泥水浸透、边缘滑出几片皱巴巴、油污发霉黑色纸片的冥币包裹!
时间……仿佛凝固了那么一瞬。
只有刀疤鬼在毒液泥坑中发出的痛苦号叫(声音断断续续,气息微弱)和远处矮墩鬼砸入水里的咕噜冒泡声,作为背景杂音。
冰冷压抑到令人灵魂冻结的气氛中。
悬于左前的黑爷(阴鸷酷烈),负手俯视着地上的泥兔子。垂落的黑发官帽阴影里,那如墨染的视线如同探照灯,在韩信怀里露出的冥币包裹和地上那枚墨赤方钱之间扫过。
一道低沉得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如同冰屑在青铜罄上刮擦的嗓音缓缓响起:
“丁未序列,忘川巡河环卫差役……韩信?”语速缓慢,每个字都带着钢针刮骨的寒意,在粘稠的空气里冻结,“你怀里……是什么?”
悬于右前的白爷(阴柔诡谲),那双冻彻魂灵的桃花寒目,却微微弯起一个近乎妖异的弧度。他赤着的、惨白到近乎发青的足尖在虚空中轻点,没看地上吓僵的兔子,反而微微侧过惨白优美的脖颈,那双寒潭般的眸子轻飘飘扫向更远处那尊符咒铁塔——秃哥。
薄到极致的透明唇瓣无声开合,似笑非笑间,声音却异常清冽悦耳,如同冰泉滴落玉盘,偏偏字字淬寒:“还有……这滩被勾陈司追缴了三十年的死咒孽徒……怎么也跑来这污臭河滩?莫非也是……闻到了油水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