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次到处送饮品没几天后,尚寒知就跟着大部队去了避暑行宫。
紫禁城的暑气仿佛被疾驰的车马甩在了飞扬的尘土之后。
当尚寒知随着庞大的皇家仪仗抵达清漪苑时,一股裹挟着水汽与草木清芬的凉意迎面而来,瞬间熨帖了旅途的疲惫。
这里果然是避暑圣地。
苑中山峦环抱,碧波荡漾,亭台楼阁依着地势错落其间,处处透着一股远离尘嚣的清净。
康熙皇帝此行旨在奉养太皇太后和仁宪皇太后,排场虽大,却刻意简化了后宫,只带了最核心的御前侍从,随驾的宗室亲贵也寥寥无几,多是如裕亲王福全、恭亲王常宁这般至亲,以及和顺公主这样身份尊贵又颇有分量的女眷。
这使得偌大的行宫更添几分宁静。
此刻,苑中一处名为“涤暑轩”的临水敞轩内,清风穿廊而过,吹动着悬垂的竹帘,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几位身份显赫的女眷正围坐品茗,享受着难得的闲暇与清凉。
冰盆中散发的寒气混合着茶香与瓜果的清甜,将一方天地隔绝在酷热之外。
主位下首坐着裕亲王福全的嫡福晋西鲁克氏。
她约莫二十,一身宝蓝色暗花缎旗装,发髻纹丝不乱,仅插一支点翠如意簪,气质端方沉静。
她是宗室女眷中有名的明白人,处事周全,很得众人敬重。
此刻,她正用小银匙细细拨弄着青瓷碗里的冰镇酸梅汤,眼角的余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席间众人,如同在品鉴一幅流动的画卷。
坐在西鲁克氏对面的恭亲王常宁的嫡福晋纳喇氏则只比尚寒知大两岁,性子也活泼些。
她捻起一粒刚从冰盘里取出的、犹自带着寒气的水晶葡萄,慢条斯理地剥着,目光却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时不时地投向斜对面的那位新晋小福晋
——纯亲王隆禧的嫡妻,尚寒知。
尚寒知今日选了一身天青色的轻薄云锦旗装,领口和袖缘用银线绣着几竿疏淡的翠竹,与她刻意收敛的清灵气质相得益彰。
她位置不算显眼,只安静地偏坐一隅。
侍女织云跪坐在她身后半步的蒲团上,细心地用小银签将莲蓬里冰镇过的嫩莲子一颗颗剔出,放入她手边铺着冰屑的玛瑙小碟中。
尚寒知拈起莲子,小口小口地吃着,那冰爽清甜的口感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睛,神情带着一种猫儿晒太阳般的满足和慵懒,仿佛只想安安静静当一个不被关注的“咸鱼”听众,将轩外的凉风荷香当作伴食小曲。
端坐上首的,便是尚寒知的母亲,和硕和顺公主。
她身着绛紫色八团花卉妆花缎吉服,仪态雍容万千,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雍容笑意,听着众女眷的闲谈。
她的目光偶尔会掠过安静吃莲子的女儿,那里面没有母亲对女儿的宠溺,只有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审视与……隐隐的满意?
围坐的还有数位金枝玉叶:和硕恭悫公主、和硕柔嘉公主,以及康熙皇帝的堂姐固伦端敏公主。
她们与另外一两位稍远处的闲散郡王福晋一起,构成了这席雅集的主体背景。她们的闲谈话题,从行宫景致到京城新料子,范围并不拘束。
“到底是皇阿玛和老祖宗眼光独到,这清漪苑真是神仙洞府,”
恭亲王福晋纳喇氏用浸了花露的丝帕轻轻沾了沾唇角,她的笑容明快如珠,
“才来半日,身上那股子黏腻劲儿就消了大半,j京城里强了不知多少。”
她话锋一转,眼睛亮亮地首接望向了尚寒知,
“对了,七弟媳”她用了年轻妯娌间的亲昵称呼,
“我前几日在宫里请安遇见七弟来着,哎呦,那气色,红光满面的,真真是换了个人似的!大婚那会儿瞧着可还弱些呢。
连太皇太后老人家都当着众人面夸了两次,说隆禧成亲后整个人精气神都提起来了!
您在府里,都是怎么精心替七弟调养的呀?”
她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和急切的好奇,
“快跟我们说说,也叫我们学学手,回去也好如法炮制,伺候自家爷们,没准儿也能沾点光不是?”
凉风似乎在这一瞬有了刹那的凝滞。
尚寒知心中警铃大作,暗骂一声:OOC!这种送命题又来了!这帮女人就盯着隆禧这点‘回光返照’!
她长长的羽睫微颤,抬起眼,那双因滤镜而显得格外楚楚清澈的眸子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懵懂”和“惶恐”。
她立刻放下了手中那颗晶莹的莲子,秀气的眉毛轻轻蹙起,显出几分无措和为难,视线先是飞快扫过在场的几位公主,最后带着十足十的依赖和不确定,投向了主座上的母亲和顺公主。
“啊?调养?”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点初出茅庐新媳妇特有的紧张,
“这……这可不敢当……”她微微摇头,极力将自己撇清,“
王爷贵体金安是天家之福,全凭宫里的圣恩垂怜,仰仗着太医院妙手圣方的精心调理。饮食药膳、起居章程,府里都有宫里派来的精奇嬷嬷和掌事宫女们定得死死的规矩,
一丝一毫也不敢错乱,全是照着规矩来……起居自有织云她们带着人小心伺候着,半点不敢马虎。我……”
她停顿了一下,脸颊微微泛红,声音更轻更柔了,
“我不过是每日里去问个安,王爷若精神好愿意说话,就陪着说上几句,端个茶递个水什么的,实在……实在没什么能拿出来说的。”
和顺公主眼底深处那抹满意之色更深了。
她嘴角的笑意加深,带着一丝看似无奈实则极其护犊子的“慈母”纵容,适时接口道:
“瞧瞧这孩子,嫁了人反倒愈发拘谨了!这温婉柔顺性子也不知像了谁。”
她轻呷了一口温热的香片茶,目光慈和地环视众人,
“隆禧那孩子啊,体虚根弱是娘胎里带来的,自小就得金玉般养着,耗费了宫里多少心血。
如今成了家,身边多了个贴己人儿知冷知热地嘘寒问暖,说说话儿宽宽心,那精神头自然就瞧着提振些了。
这不过是夫妻相携、举案齐眉的福分罢了,也是这丫头自身的造化,沾了纯亲王府的福泽庇佑,倒算不得什么特别的调养之功。”
裕亲王福晋西鲁克氏一首静静地听着,她手中的小银匙早就放下了。
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眸子,将尚寒知那份近乎刻意的谦逊躲闪、还有和顺公主滴水不漏、既明褒女儿又暗踩功劳界限的圆滑话术,尽收眼底。
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西鲁克氏真觉得尚寒知很是有趣。
这位纯王福晋,真真是……滴水不漏。说是怯懦?
不像,那双眼睛看人时虽有紧张,却澄澈干净得很。
说是真的不懂邀功?
又未免推得太干净了些。
她嫁过来大半年,府里井井有条,隆禧又明显好转,就算没真动手调养,管家也是本事。
可听她方才推拒,倒像是真觉得这些事与她无关,只想躲清静?
嫁人前在公主府就深居简出名声不显,嫁人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府门都比之前闭得更严实了。
京中贵女私下里笑她怯懦木头,隆禧护着她怕劳神伤心,我瞧着……
怎么更像是不耐烦应酬人,只图自己关起门来过快活日子?
偏生在公主面前又乖得恰到好处,眼神里那股子‘可算完了让我歇歇吧’的劲儿都快藏不住了……
这矛盾之处,实在引人探询。
“公主说得极是,夫妻和睦本就是最好的滋补方子。”
西鲁克氏端起茶盏,温雅一笑,自然而然地岔开了这个稍显敏感的话题,也替尚寒知解了围,
“说起来伺候爷们,我倒是记起前两日得的一个熏衣香方子,说是宫外南边传来的。用了上好的薄荷叶、冰片,碾细了配上一点新摘的茉莉花和沉水香粉,熏出来的衣裳带着股清冽冽的凉气儿,最是解暑安神。
穿着这样的衣裳进屋,爷们身上那股暑燥气都消了大半。
你们可要听听看?
回头让丫头们试着调了,今年夏天也省得闷着。”
果然,恭亲王福晋纳喇氏的注意力瞬间就被这新颖好用的香方吸引了过去,脸上那点探究之色立刻被兴奋取代:
“哎呀!真的吗?裕王嫂快说说,是怎么个配法?薄荷用老的还是嫩的?那冰片可不易得,用量可有讲究?”
话题如流水般顺畅地转到了香料的收集、配比、熏制窍门上,接着又聊起宫中新进的几匹流光溢彩的织金妆花罗料子,最后落到行宫几处景致绝佳的所在。
轩内气氛重新变得轻松闲适。
尚寒知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暗自舒了口气.
她立刻重新投入了美味的冰镇莲子怀抱,任由甜糯冰爽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幸福得几乎想哼出来。
偶尔在众人说到有趣处时,恰到好处地抬起眼,弯起嘴角附和一声软软的“嗯”,或者在夸赞某处景致时,真诚地点点头,吐出一个“确实好看”。
将一个“存在感适中、温顺不多话、安静识趣”的合格亲王福晋角色扮演得天衣无缝。
趁着没人注意,她的目光悄悄溜出轩外,落在不远处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荷花池上。
硕大的荷叶挨挨挤挤,的荷花亭亭玉立,还有几只翠鸟停在低垂的柳枝上,歪头梳理着羽毛。微风送来隐约的水汽和荷香。
内心瞬间活跃:
哇!这池子看起来深度正合适!
水真清!
不知道有没有小船?
要是能划船进去,穿行在荷花丛里,伸手就能摘莲蓬!
那才叫一个惬意!
或者找个清静背阴的石滩,让膳房悄悄支个烧烤架子……嘶,新鲜的莲子、藕、塘里的鱼虾…烤一烤撒点孜然和茱萸末……
可惜隆禧那个“病弱”人设不能这么玩,不然叫他一起偷溜出来……
啧,王府的躺平地图还没完全解锁呢,行宫的新地图就迫不及待上线了!
探索难度S级——躲开人精NPC!得好好计划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