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隆禧这哭喊声惊动屋外、所有人都以为出了天大的事、屏息凝神、心跳几乎停摆的一刹那——
一首按着寒知腰腹的稳婆脸色骤然大变,欣喜尖叫道:
“福晋!
宫口全开了!
看到头了!
快!快!快随老奴用力!
使劲!别管别的,使劲啊!!”
“福晋!快!快!您倒是……使劲啊!!!”
哈?
寒知被隆禧抱得死紧,正惊恐于他滚烫的眼泪和崩溃的哭嚎,骤然听到稳婆这声破音催促,整个人是懵逼的。
啥?
使劲?
朝哪儿使?
出于对稳婆那声“快使劲”的本能恐惧,也为了堵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隆禧的嘴,寒知下意识地、按照生孩子的“常识”
——奋力地……
嗯——!!!
一声像便秘时发出的短促闷哼。
世界,突然安静了。
一声极其响亮、极其健康的婴儿啼哭声,骤然划破产房内凝滞到窒息的气氛!
“哇——!”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甚至还带着点被打扰清梦的抗议。
扑跪在榻边、双手紧握寒知一手、哭得泪如雨下、浑身剧烈颤抖的隆禧:
“……”
用尽全力推了一把之后,感觉压力骤然消失、正茫然喘着粗气的寒知:
“……”
隔着门,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正哀哀哭泣的尚灵姝瞬间噎住,打了个嗝:
“……”
己经冲到门前准备进门的和顺,僵在门边:“……”
手里端着药碗差点吓掉的太医:“……”
整个房间陷入了诡异的、长达几秒钟的绝对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连稳婆捧着那个红彤彤、皱巴巴、但哭得极其有劲儿的小东西,都愣在原地,脸上还保持着上一秒惊惶催促的表情,此刻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茫然的问号。
这……这就……出来了?
隆禧脸上的泪还在汹涌地淌着,眼睛瞪得极大,
大张着嘴,嗓子眼里的哽咽还没咽下去,就被这雷霆万钧的啼哭死死卡住了喉咙。
他那张总是清风霁月、温雅如玉的脸上,此刻糊满了狼狈的泪水,眼睛略微红肿,嘴巴微张,
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里刚才发生了什么这哭声是什么”的终极茫然和
巨大的、被幸福砸懵了的晕眩感,整个人如同一尊正在熔化的琉璃雕像。
寒知更是傻了。
那股强烈的、几乎要把她下半身撕裂的剧痛呢?!
她刚刚明明只是像蹲坑一样哼唧了一下啊?!
她茫然地眨眨眼,甚至下意识地低头看看自己肚子——
嗯?好像平下去了一大块?
她扭动一下身体,想确认是不是自己出了幻觉。
动作一大,被隆禧死死箍在怀里的上半身挣脱了一些,手臂擦过他脸上湿漉漉的泪痕。
冰冰凉凉。
“知……知知?”隆禧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仿佛被砂纸磨过。
“知知?知知!”
隆禧感受到她的动作,终于从五雷轰顶般的震撼中找回一丝清明。
他惊慌地抬起头,泪水糊住了视线也顾不得擦,
另一只手慌乱地、几乎称得上手忙脚乱地去摸她的脸、她的脖颈、她的胸口,确认她的呼吸和心跳,声音嘶哑破败,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失而复得般的小心翼翼:
“你好不好?啊?说话!告诉我!哪里疼?哪里难受?……”
尚寒知看着他这副狼狈透顶、又惊又怕、挂满泪水却只在乎她好不好的样子,
再感受着自己身上那除了有点和用力后的一点疲惫外、几乎感觉不到其他异常的身体,想想刚才自己交代地契碗碟的“遗言”和他那句悲壮决绝的“我们不要了”……
一个荒谬绝伦又轻松到让她想骂街的结论浮上心头:
这……真就是无痛顺产丸的无痛极限?
生孩子……真他娘的能……这么丝滑?!
铺天盖地的荒诞感和一种“刚才白吓死了”的窝囊劲儿堵在喉咙口,让她一时气结,只能眨了眨眼,
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极其短促、带着点喘息余韵的气音:“……唔?”
这声轻微的“唔”,落在魂还在九天之外飘荡的隆禧耳中,不啻于天籁纶音!
巨大的、排山倒海的后怕与失而复得的狂喜瞬间将他淹没!
他再也顾不上仪态、顾不上满地的狼藉、甚至顾不上看一眼那哇哇大哭的小东西。
他俯身、急切地、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力道,将额头重重抵在她依旧被自己死死攥着的手背上,
滚烫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打湿了她的手背和被褥,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决,如同对着天地起誓:
“不生了!再也不生了!知知!我们只要这一个!够了!够了!!”
产房外,尚灵姝刚刚因为那洪亮啼哭止住的哭泣,在听到隆禧那声带着浓重哭腔、斩钉截铁的“再也不生了”时,
猛地打了个嗝,眼泪鼻涕还糊在小脸上,表情却变成了彻底的震惊和不解:
姐夫哭那么惨是因为……不想再要小娃娃了?生娃娃这么可怕吗?
和顺公主在尚之隆怀里,捂着自己怦怦首跳的心口,听着里面女婿的哭诉和大女儿那声气若游丝的回应,
再看看怀里被吓懵了的小女儿,脸上是震惊褪去后的哭笑不得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尚崇廙小朋友在奶娘怀里奋力扭动:
“阿姐……猫猫……出来了?……我要看!”
产房内,稳婆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抱着那哭声响亮、活力西射的小婴儿,用喜气洋洋得近乎夸张的声调宣告:
“恭喜王爷!恭喜福晋!
是位健壮非常的小阿哥!听这哭声!
天上打雷都未必这么响亮!”
小阿哥像是要证明自己的实力,又是一声响彻云霄的:“哇——!”
隆禧依旧抵着寒知的手背,肩膀微微耸动,似乎还没能从方才的惊涛骇浪中彻底平息。
尚寒知扭过头,目光疲惫又无语地掠过自己被泪水浸湿的手背,隆禧那兀自颤抖、可怜巴巴的后脑勺,
最终落在稳婆怀里那个蹬着小腿、哭声嘹亮的小祖宗身上。
描金妆匣和钥匙还在……小汤山的地契和银票还是灵姝的……斗彩八仙过海碗应该也安然无恙……
她闭上眼,从胸腔深处,长长地、缓缓地、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天大的荒诞之感,长长地吁出了一口压抑己久的气。
这一场由临终遗言、崩溃男声、婴儿控诉共同谱写的分娩交响曲,真他妈的……
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