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则被无声无息地“挪”到了谢云归的身边，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粗使侍女。
“林晚，去把这盆水倒了，换新的温泉水来！小姐金枝玉叶，沐浴的水温一丝都不能差！”那个叫翠儿的鹅黄衫子侍女叉着腰，颐指气使，将沉重的铜盆塞到我手里。盆里的水泼洒出来，烫得我手背一红。
“林晚，小姐午憩醒了，想吃城东‘酥芳斋’新出的蜜饯果子，要温热的，快去快回！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另一个穿着水绿裙子的侍女，一边小心翼翼地给谢云归打着扇，一边头也不抬地吩咐。
军营到城东，纵马也要大半个时辰。我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进掌心，默默转身，顶着正午的烈日，走向马厩。身后传来谢云归娇慵的声音：“……翠儿，轻些扇，风大了头疼……还有那蜜饯，记得要杏仁味儿的……”
屈辱像藤蔓，日复一日地缠绕着我，越收越紧。我沉默地做着这一切，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只有在夜深人静，独自蜷缩在冰冷的通铺角落时，才能放任那刻骨的恨意和冰冷的绝望啃噬心脏。裴珩……那个曾用身体为我挡箭、曾许诺护我无虞的男人，如今成了将我推入这无间地狱的帮凶。他默许着，甚至……纵容着这一切。
这天午后，天气有些闷热。谢云归心血来潮，要去湖边喂鱼散心。她倚在湖心亭的朱漆栏杆上，捻着细碎的鱼食，姿态优雅闲适。我垂首站在亭子角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珩哥哥你看，那条红鲤多漂亮，像不像我匣子里那支红宝石簪子？”谢云归指着水中，笑语嫣然。
裴珩坐在亭中的石凳上，目光温和地追随着她，闻言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带着纵容。
变故发生得毫无征兆。
谢云归探身去指更远处的一尾鱼时，脚下那光滑的石阶似乎微微一滑！她娇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首首地向湖面栽去！
“小姐！”翠儿的尖叫几乎刺破耳膜。
裴珩的反应快如闪电！他猛地从石凳上弹起，身影带出一道残影！
然而，就在他即将抓住谢云归手臂的刹那，他的动作却硬生生顿住了！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扫过谢云归惊慌失措的脸，然后，以一种令人心胆俱裂的速度，猛地转向了我！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犹豫和迟疑，只有一种淬了冰的、不容置疑的决断，还有……一丝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冷酷！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
我看见他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划过一个凌厉的弧度，没有伸向坠落的谢云归，而是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精准地、不容抗拒地——
推在了我的胸口！
一股巨大的、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撞击而来！我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身体便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离地而起，越过冰冷的石栏，朝着那深不见底的、泛着幽暗绿光的湖面坠落下去！
“噗通！”
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间将我吞噬！巨大的冲击力让我眼前一黑，湖水带着腥味疯狂地灌入我的口鼻！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了喉咙！身体在巨大的惯性下不断下沉，冰冷的水压从西面八方挤压过来，要将我碾碎！
在意识被彻底淹没前的最后一瞬，我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透过晃动的水波和气泡，绝望地看向岸边。
亭子里一片混乱。谢云归被裴珩牢牢护在怀里，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像一只受惊的小鸟，紧紧依偎着他。裴珩紧紧抱着她，一只手在她背上安抚地轻拍，目光却穿透混乱的人群，精准地、冰冷地锁定了正在湖水中挣扎下沉的我。
他的嘴唇开合，隔着水波和混乱的人声，那低沉冷硬、如同地狱判词般的声音，却无比清晰地穿透一切，狠狠凿进我的耳膜，首抵灵魂深处：
“晚晚，云归身子弱，受不得寒。你……替她暖暖水。”
替她……暖暖水……
无尽的黑暗伴随着刺骨的冰冷，彻底将我吞没。最后残存的意识里，只剩下这句冰冷彻骨的话，在无边无际的寒冷和绝望中，一遍遍回响，如同恶毒的诅咒。
意识如同沉入万载玄冰的海底，冰冷、黑暗、窒息。最后感知到的，是那彻骨的寒意，以及那句比寒冰更冷的“替她暖暖水”。
突然，一股巨大的、蛮横的推力猛地从背后传来！像是被高速行驶的列车狠狠撞上！
“啊——！”
我失声尖叫，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前猛扑出去！
刺耳的、尖锐到极致的刹车声撕裂了空气！橡胶轮胎摩擦地面的焦糊味猛地冲入鼻腔！灼热刺目的白光几乎要刺瞎我的双眼！
惯性带着我踉跄了好几步，脚下踩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但我奇迹般地没有摔倒，只是狼狈地单膝跪地，双手下意识地撑住了滚烫的柏油路面。粗糙的颗粒摩擦着掌心，带来真实的痛感。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肺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和铁锈味。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单衣，黏腻冰冷。
“晚晚！晚晚你没事吧？吓死妈妈了！”带着哭腔的熟悉声音在耳边炸响。
我猛地抬起头，视野因为剧烈的眩晕和强光刺激而模糊一片。林女士——我妈，那张写满惊惧和泪水的脸，就在咫尺之遥。她正死死抓着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校门口。人群。喧哗。漫天飞舞的试卷和书本。空气中弥漫着粉笔灰、汗水和夏日柏油路被晒化的焦糊气味。阳光白得晃眼，灼烤着皮肤。
一辆巨大的、漆成明黄色的工程卡车，车头几乎贴着我的后背停了下来。司机从驾驶室探出头，脸色煞白，破口大骂：“找死啊！不要命了！考完试高兴疯了是吧？！”
一切……都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