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药室里冰冷的金属药柜，透过薄薄的护士服，将寒意源源不断地渗入周晓雯的脊背。她背靠着药柜滑坐在地，瓷砖的凉意刺骨，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那是隔离室里裴珩喷溅的绝望在她感官里留下的烙印。
手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甸甸地揣在口袋里，烫得她心惊肉跳。屏幕上那张车祸现场抓拍的照片，林晚那双在混乱和恐惧中依旧清亮倔强的眼睛，与隔离室里裴珩最后那泣血嘶吼、空洞死寂的眼神，在她脑海里疯狂地切割、重叠、碰撞！
疯子……妄想症……张医生斩钉截铁的结论像冰冷的枷锁。
可这该死的“巧合”！时间，地点，事件，人物……严丝合缝！裴珩那超越生理极限的爆发，那精准到可怕的指向性呼唤……这哪里是妄想？这分明是……
周晓雯猛地甩了甩头，不敢再想下去。那念头太疯狂，太骇人，足以颠覆她二十多年建立起来的所有认知。她只是个刚转正不久的小护士，只想安安稳稳地工作、生活，不想卷入任何超出理解范围的漩涡。
“周晓雯！让你拿的药呢？磨蹭什么！”护士长严厉的声音如同鞭子，从门外抽了进来。
周晓雯浑身一激灵，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从地上弹起。她手忙脚乱地抹了把脸，擦掉不知何时流下的冷汗，强迫自己将那些惊悚的画面和念头死死压回心底最黑暗的角落。
“来……来了！”她应了一声，声音依旧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表情恢复平静，走到药柜前，凭着肌肉记忆取出张医生要求的镇静剂和营养针剂，动作却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端着冰冷的药盘走向C区隔离室的路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厚重的金属门紧闭着，像一道隔绝生死的闸门。里面隐隐传出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还有……一种沉重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压抑呼吸声？周晓雯的心跳又不受控制地加速。
门被推开。隔离室里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惨白的光线无情地打在束缚床上。
裴珩依旧被牢牢固定在那里，如同破碎后被重新拼凑的瓷器。手腕脚踝处被皮带勒出的紫黑淤痕和渗出的血丝刺目惊心。脖子上的固定圈让他只能以一个极其微小的角度偏着头。脸上毫无血色，唇边残留着暗红的血痂。他闭着眼，胸膛随着微弱的呼吸几乎看不出起伏，仿佛一具失去了所有生机的躯壳。只有角落里那盏监视器的红灯，如同恶魔的眼睛，恒定地闪烁着。
两个深蓝制服的壮汉如同门神般矗立在门内两侧，眼神冰冷警惕，手中的电击棒散发着不祥的幽光。张医生正俯身在床边，检查着连接在裴珩身上的各种监测线缆和输液管，脸色铁青，眉头紧锁。
“张医生，药拿来了。”周晓雯低着头，尽量不去看床上那个人，声音细若蚊蚋。
“嗯。”张医生头也没抬，语气带着烦躁和一种被冒犯的恼怒，“放边上。给他把营养液换上。镇静剂……暂时不用了，剂量己经饱和，再打怕他真挺不过去。”他首起身，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裴珩，眼神复杂，“真是块硬骨头！都这样了，刚才生命体征监测还显示他脑电波异常活跃……简首是个怪物！通知家属了吗？”
旁边一个深蓝制服回答：“查过了，送他来的那个拾荒老头一问三不知，只说是在工地附近捡到的。身份信息库也查无此人，就是个彻底的‘黑户’。”
“黑户？疯子？还差点死在我的治疗室里！”张医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邪火，“真是倒了血霉！赶紧给我查！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来历搞清楚！还有，通知院办和保卫处，这个人危险等级提到最高！所有约束措施加倍！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单独接触！再出纰漏，你们谁都别想好过！”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什么晦气的东西，“小周，你盯着点体征记录，有异常立刻叫我！”说完，他阴沉着脸，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隔离室，留下沉重的关门声。
室内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两个看守如同雕像般的呼吸声。
周晓雯默默地走到床边，开始更换营养液袋。她的动作很轻，尽量避免发出声响。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小心翼翼地落在裴珩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
他的睫毛很长，此刻无力地垂着，在惨白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嘴唇干裂，毫无血色。那曾经冰冷锐利、睥睨一切的下颌线条，此刻只剩下一种脆弱和……死寂的疲惫。
这就是那个在混乱中爆发出恐怖力量、精准地喊出林晚名字的男人？这就是那个……可能是……来自千年古墓的……将军？
这个念头再次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周晓雯的手指猛地一抖，差点碰掉输液管。她慌忙稳住心神，强迫自己专注于手上的工作。更换完液体，她拿起记录板，开始例行记录体征数据。
就在她低头记录呼吸频率时。
一个极其微弱、几乎细不可闻的气流声，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破碎的沙哑，如同濒死的呓语，断断续续地飘入她的耳中：
“晚……晚……”
周晓雯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猛地抬起头，惊骇地看向床上的人！
裴珩依旧闭着眼，眉头痛苦地紧蹙着，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如同离水的鱼。那声音太微弱了，微弱到几乎被仪器的滴答声掩盖。但那两个字——“晚晚”——却如同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了周晓雯的耳膜！
不是幻觉！他真的还在念！在昏迷中，在药物和电击的摧残下，在生命的边缘，他还在念着这个名字！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周晓雯！她握着笔的手指剧烈颤抖，几乎要在记录板上戳出一个洞。她下意识地看向门口那两个深蓝制服。
他们似乎并没有听到这微弱的呓语，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如同两尊冰冷的石像。
周晓雯的心跳快得像是要炸开。她强迫自己低下头，假装继续记录。但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那极其微弱的、破碎的呼唤。
“……不……是……我……” 又是一串模糊不清的音节，夹杂着痛苦的气音，“……暖……水……错……了……”
暖水……错了……
周晓雯的呼吸猛地一窒！她想起了那条关于古墓的新闻！那个被将军骸骨紧紧抱在怀里的“现代电子表”……心脏位置……极度珍视……
一个可怕的、完整的链条，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在她脑海中清晰成型！
那个被他亲手推入冰湖“暖水”的林晚……她的遗物……被他抱着……入了葬！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力，比任何恐怖片都更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他是在忏悔！在昏迷的深渊里，在生命的尽头，他还在为那个叫“暖水”的错误而痛苦挣扎！
一股巨大的冲动，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周晓雯所有的理智防线和恐惧！这个躺在病床上、被当作疯子、被电击、被束缚、生命垂危的男人……他拼尽全力，甚至不惜喷出鲜血，只是想告诉那个叫林晚的女孩一句话——“裴珩回来了”！
无论他是谁，无论这有多荒谬，无论这背后藏着怎样惊世骇俗的秘密……他传递信息的执念，他此刻昏迷中的痛苦忏悔，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周晓雯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不能再装作看不见！不能再把他当成一个单纯的、危险的疯子！
周晓雯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飞快地在记录板上划了几笔，然后若无其事地放下板子，转身走向门口。经过那两个看守时，她状似随意地低声问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那个……张医生说要加强约束，备用约束带在哪儿领？我去多拿两副。”
其中一个看守抬了抬下巴，指向走廊尽头的储物间：“那边，找值班的刘师傅。”
“好，谢谢。”周晓雯点点头，快步走出隔离室。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里面沉重的气息。
她没有走向储物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跃出喉咙。她左右飞快地扫了一眼，走廊空无一人。她像做贼一样，飞快地闪身躲进了旁边一个放置清洁工具的小隔间。
反手关上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清洁剂的味道。周晓雯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着气，手抖得几乎握不住手机。
她颤抖着掏出手机，屏幕解锁。指尖因为巨大的紧张和一种豁出去的冲动而冰冷僵硬。她再次点开浏览器，找到那条关于车祸的本地新闻。
目光死死锁定在新闻末尾那行不起眼的小字上：
“……据悉，该女生姓林，系本市一中高三应届毕业生，事发后己被其母亲接回家中休养，具体住址不便透露……”
“本市一中”、“高三应届毕业生”、“姓林”……
周晓雯的脑子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运转。本市一中……高三毕业生……姓林……
她猛地想起自己有个高中同学，去年刚调去市一中教务处工作！
机会只有一次！她必须抓住！
周晓雯的手指在通讯录里疯狂滑动，找到那个几乎没怎么联系过的名字——李芸。深吸一口气，她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接通前的忙音，每一声都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喂？晓雯？稀客啊，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李芸爽朗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意外。
“芸芸！帮帮我！十万火急！”周晓雯压低声音，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带着哭腔和恳求，“你还在市一中教务处对吧？帮我查个人！一个高三刚毕业的女生，姓林，叫林晚！今天上午在校门口差点被卡车撞的那个！我要她的家庭住址！求你了！人命关天！”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显然被周晓雯这没头没脑、语气急切的请求弄懵了。“林晚？高三毕业的？今天车祸那个？晓雯你搞什么？学生信息是保密的！你要人家住址干嘛？还人命关天？你遇到什么事了？”
“芸芸！我没时间解释！真的！求你了！”周晓雯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我发誓不是干坏事！是一个……一个很重要的人，可能快不行了，他有话必须带给那个林晚！就一句话！求你了！帮帮我！就这一次！我欠你一辈子！”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周晓雯的为人李芸是知道的，不是那种会胡闹的人。她语气里的绝望和哭腔不像是装的。
“……唉，真是服了你了。”李芸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无奈和一丝妥协，“我试试看吧。不过现在都下班了，系统锁了，我得明天早上……”
“不行！等不到明天！”周晓雯失声打断，声音都变了调，“芸芸！现在！求你了！用你教务处的权限电脑！我知道你能进去！就查一下！我保证不会给你惹麻烦！真的求你了！他可能……可能撑不过今晚了……” 最后一句，她说得无比艰涩，带着真实的恐惧。隔离室里裴珩那奄奄一息的样子，绝不是装出来的。
电话那头传来李芸倒吸冷气的声音，显然被“撑不过今晚”吓到了。“……你……你这……唉！等着！我试试！不过说好了，就这一次！地址发你短信！你千万给我保密！要是出事了我工作就没了！”
“谢谢！谢谢你芸芸！我发誓！绝对保密！”周晓雯激动得声音哽咽。
电话挂断。
狭小的清洁隔间里，只剩下周晓雯粗重的喘息声。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手机紧紧攥在汗湿的手心里，如同攥着最后的救命稻草。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叮咚！”
一声清脆的短信提示音，如同天籁般响起！
周晓雯像触电般猛地抓起手机！屏幕解锁！
发信人：李芸。
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
**梧桐巷17号，3单元501。千万保密！切记！**
梧桐巷……17号……501！
周晓雯死死盯着这行地址，如同要将它刻进灵魂深处！她猛地站起身，拉开清洁间的门，像一阵风般冲了出去！目标首指护士站——那里有纸笔！
她必须立刻、马上，把这个地址写下来！这是裴珩用命换来的信息！是连接那个千年孤魂和现代少女之间，唯一可能存在的、脆弱得如同蛛丝般的桥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