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的,你以为你现在很厉害是吧?”
吴耀良指着王根生的鼻子,破口大骂。
“把人拖回来万家福,你威风啊。”
“谁让你动手的?老板让你动手了吗?”
王根生挠了挠头,眼睛看着陈恒的方向,任由吴耀良的唾沫星子喷在自己脸上。
“人家陆博杰也是有老婆有孩子的人!”
“你算个什么东西,啊?你还搞起内讧了?你那脑子里装的都是水泥吗?”
“你以为你现在不是人了,就不用守规矩了?”
“我告诉你,只要老板还在一天,你就是个屁!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给老子老老实实地趴着!”
“死工地佬,一天天牛逼什么。”
吴耀良骂累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又从兜里摸出一根烟,这次手没抖,稳稳地点着了,他狠狠吸了一口,又看了看仓库入口方向。
“哥,我给你添麻烦了。”
王根生开口,声音依旧沙哑难听。
“你他妈差点把自己的命给玩没了。”
吴耀良说完,见状使了个眼色给王根生。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空无一人的后巷,走进一间最偏僻的,专门用来堆放杂物的小店面。
然后反手把门锁上,又从货架后面,拖出两箱罐头,死死地抵住门。
做完这一切,他才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手电筒,打开。
昏黄的光束,照亮了王根生那张惨白的脸。
“把衣服脱了。”
王根生没问为什么,听话地脱掉了身上那件从拾荒男身上扒下来的,破烂不堪的棉袄和裤子。
赤裸的身体,在手电筒的光下,泛着一种不健康的,瓷器般的白色。
上面没有伤口,没有疤痕,完美得不像活物。
吴耀良从一个破纸箱里,翻出了一套崭新的,灰色的工人制服,还有一个黑色的,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绒线头套。
王根生默默地穿好衣服,又把那个头套戴上,只露出一双灰色的,没有焦点的眼睛。
“哥,我娃儿……”
“你现在要考虑的是你自己。”
“饿不饿,给你弄点雪花牛肉烤一烤?”
“不饿。”
吴耀良心里松了口气。
“那陆博杰也是狠人,变成丧尸了怎么认亲嘛你说,你这头套好好带着,可别学人家去吓你家小孩。”
“明白。”
……
晴川湾。
隶属金陵的一个县城,末世前是个小港口。
此时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正拖着残破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着。
这人的后背己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
白色的骨头和红色的肌肉组织暴露在冰冷的空气里,被一层薄冰覆盖。
他每走一步,脚下都会留下一个混杂着血液和碎肉的脚印。
那点足以让任何活人发疯的剧痛,和他脑子里那道清晰无比的讯息相比,根本无足挂齿。
晴川湾。
这几个字烫在他那片混沌的意识里,驱散了所有的杂音和迷雾。
他好像真的活了。
不再是那种靠着本能去追逐一个模糊影子的行尸走肉。
而是一个有了明确目的地的人。
他的一生,从未有那么兴奋过。
那张被他抚平了无数次的寻人启事,此刻在他脑海里清晰得前所未有。
妻子的眉眼,女儿的酒窝。
他甚至能想起女儿被他举过头顶时,那咯咯的笑声。
能想起妻子在厨房里忙碌时,嘴里哼着的,不成调的歌。
这些画面,不再是碎片。
它们串联了起来,组成了一段温暖的,属于他陆博杰的过去。
身体里的力量,被精确地调动起来,缓慢的修复着这具残破的躯壳。
被王根生拖行的那段路,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酷刑。
血肉被磨平,又长出来,再被磨平。
这种循环,在他走出万家福超市之后,没有了持续的破坏,身体的再生能力,开始占据上风。
新生的血管,像是红色的藤蔓,在破碎的组织间延伸,连接。
神经末梢也重新长了出来,带来了迟到的些许痛楚。
现在他从一具行尸走肉,变回了一个有奔头的人。
他走过一片被烧毁的村庄,焦黑的残垣断壁在雪地里,像一排排丑陋的墓碑。
他又走过一条冰封的河流,河面冻得结结实实。
走了多久,他不知道。
白天,黑夜。
太阳升起,又落下。
再生仍在持续,只是没办法变得高效了。
后背的伤口,己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粉红色的新皮。
只是那张脸,恢复得格外慢。
半边脸颊,骨头都露了出来,现在还只是覆盖了一层蠕动的肉芽。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左边脸。
是光滑的,冰冷的皮肤。
他又摸了摸右边脸。
是指尖下凹凸不平的奇异感觉。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他那片混沌的意识里冒了出来。
女儿见我这个样子,会害怕吗。
王丽呢?
她会认出我吗?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在男人的心里,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它像一颗疯狂生长的种子,在他的脑子里生根发芽。
前方是一片开阔的湖泊,湖面被冻成了巨大的镜子,在铅灰色的天空下,反射着惨白的光。
他需要一面镜子。
他需要亲眼看看,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走到湖边,他俯下身,朝着光滑的冰面,低下了头。
一张被残忍地劈成了两半的脸。
左边,是他自己。
高挺的丧尸灰色鼻梁,还有那双总是没情绪的眼睛。
虽然没有什么血色,但大体轮廓还在,是他陆博杰的脸。
右边,是一个怪物。
没有皮肤,没有肌肉。
眼眶是黑洞洞的窟窿,下面是密密麻麻,正在缓慢生长的血管肉芽。
森白的颧骨和下颌骨,就那么暴露在空气里。
两种截然不同的面貌,被鼻梁这条中轴线,泾渭分明地分割开。
一半是丧尸。
一半是真的尸。
这就是他。
这就是要去见妻子女儿的陆博杰。
他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冰面上,那半张属于自己的,丑陋的脸。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冰面。
然后,他握紧了拳头一拳砸下。
坚硬的冰层,被他砸出了一个大洞,黑色的湖水,从下面翻涌上来。
陆博杰把双手伸进冰冷的湖水里,捧起水,胡乱地泼在自己脸上。
冰水刺得他那半边暴露的嫩肉,一阵阵抽搐。
不知道他用这种方式是想洗掉身上的丧尸气息。
还是自己单纯地不想再看见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