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的归墟死气尚未从骨髓中散去，陈默立于花果山断崖之上，灰眸俯瞰着下方惊涛拍岸的东海。戮仙剑斜插在脚边嶙峋的黑石中，剑身幽暗，唯有靠近剑镡处的青铜纹饰与那枚新嵌的风雷符骨，在浓重的海雾中流转着微弱却危险的紫青色毫光。符骨紧贴着剑脊，其内蕴藏的狂暴雷霆之力如同蛰伏的凶兽，每一次心跳都带来寿元被丝丝抽离的虚弱感，更提醒着他昨夜那场与雷震子残魂交易的代价。
身后，幸存的七十二洞妖王和猴群蜷缩在临时挖掘的山坳里，压抑的喘息和伤痛的呻吟混杂在呼啸的海风中。每个人的脸上都残留着惊魂未定，以及对头顶那片翻涌不息的铅灰色厚重云层的恐惧。云层深处，不时有冰冷的金色寒光撕裂浓雾一闪而逝——托塔天王李靖麾下水族大军锐利的矛尖，以及雷部天兵云舟巨大的、缠绕着电光的轮廓，如同悬顶之剑，牢牢封锁着花果山东面所有通向陆地的海路。绝望如同湿冷的苔藓，悄然爬上每一个角落。
“大王…出不去了…”通背老猿佝偻着枯瘦的身子，断指处包裹的破布早己被血水浸透成暗褐色，仅存的独眼望着海天交界处密密麻麻的桅杆阴影，声音嘶哑干涩。“天兵围得铁桶一般，水下还有巡海夜叉…连飞鸟，都飞不过那片死域了。”它指着远处墨绿色的海面，几只试图掠海低飞的海鸥，刚一靠近封锁线，便被无形的禁制或突然射出的冰冷箭矢撕成漫天血羽，零落坠入波涛。
陈默没有回应，他的视线死死锁定在那些海鸥坠落前奋力振翅的姿态上。灰瞳如同最精密的镜头，捕捉着每一次扇翅时空气被排开的扭曲波纹，翅膀边缘卷起的气流涡旋，以及身体重心转移时那细微如毫发的平衡调整。现代知识库中关于流体力学的基础概念疯狂闪回——伯努利效应…升力…翼型弧度…迎角…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火星骤然迸发！
飞行！ 不是依靠法力腾云驾雾，那是此刻的奢望。而是最原始、最笨拙的，借助风的力量，模仿鸟类的姿态，滑翔出去！
“老猿！”陈默的声音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的激动，猛然转身，“带上所有能动弹的，跟我去后山古战场！快！”
“后山？”老猿一愣，那里只有一片被煞气侵蚀、寸草不生的死地和堆积如山的腐朽残骸。
“去找布！完整的，最大的布！越轻薄的越好！”陈默的命令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呼啸的海风卷着腥咸水汽扑打在后山荒凉的遗迹上。这里曾是封神大战一处惨烈的侧翼战场，断壁残垣间插满了锈蚀断裂的兵器，遍地是风化发白的巨兽骨骸和碎裂的甲胃残片。浓厚的怨气和未散的煞气凝成灰黑色的薄雾，在嶙峋的怪石间缓缓流淌，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妖王们忍着心底的寒意和煞气侵蚀的不适，在陈默的指挥下，疯狂翻找着。很快，几面巨大的、颜色暗沉近乎墨黑的残破幡旗被拖拽出来。这些幡旗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历经千年风雨煞气侵蚀，竟仍未彻底朽烂。旗面异常坚韧轻薄，边缘虽然破损撕裂，但主体尚算完整。最奇异的是，破碎的旗面上，用暗金色的丝线绣满了无比繁复、早己黯淡模煳的符文纹路，偶尔有极其微弱的流光在破损的符线上游走，散发出极其隐晦的空间波动。
“这是…当年十绝阵里‘风吼阵’的阵旗！”一名见多识广的蝠翼妖王摸着旗面，声音带着惊疑不定，“截教的宝贝…上面是‘御风’‘浮空’的古符印残纹！早被煞气污染失效了！”
“失效？”陈默的灰瞳扫过那些黯淡的符文，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煞气能污佛光，焉知不能为吾辈所用？要的就是它本身的‘轻’与‘韧’！”他猛地抽出戮仙剑，剑尖煞气凝聚如墨，精准无比地沿着幡旗破损的边缘切割、拼接！
嗤啦！嗤啦！
坚韧的旗面在戮仙剑锋下如同纸张般被裁开。陈默的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他将几面最大的幡旗残片裁成巨大的菱形，然后以更细的碎布条搓成坚韧无比的布索。戮仙剑煞气如丝线般缠绕其上，强行将这些蕴含着微弱浮空古符印的残片，以一种特定的角度和弧度拼接、加固、绷紧！灰瞳疯狂运转，脑海里构建着翼型剖面和受力模型——更大的翼面积提供升力，特定的迎风角度利用伯努利效应产生压差，菱形结构提供稳定性…
很快，一个庞大到近乎夸张的、由墨黑色残破幡旗拼接而成的巨大菱形“风筝”雏形，在古老战场弥漫的煞气与尘埃中铺展开来！它静静地躺在地上，旗面上那些黯淡的截教古符印在戮仙煞气的刺激下，微弱地闪烁着，如同沉睡的萤火，旗面在风中发出奇异的、如同低沉呜咽般唰唰的轻响。
“这…这东西能飞？”一头体格魁梧的犀牛妖王瞪大了铜铃般的眼睛，看着这个丑陋的、布满缝合痕迹的庞然大物，脸上写满了荒谬和不信。周围的妖兵和小猴们更是窃窃私语，恐惧中夹杂着茫然。
“飞？”陈默的声音冰冷，“不是飞，是滑！是借风之力，从悬崖跃下去，利用它滑翔出去！像鹰一样！”他指向断崖之外波涛汹涌的大海，以及更远处那看似遥不可及的、被浓雾笼罩的海岸线轮廓。“这是唯一的生路！谁愿随俺老孙一试？”
短暂的死寂。恐惧如同实质的海水，淹没着每一个生灵。从万丈悬崖跃向狂风呼啸的大海，将自己的性命寄托在这片由古战场怨魂布匹和煞气缝合而成的破烂“翅膀”上？这比面对天兵更加令人胆寒。
“我！”通背老猿猛地踏前一步，仅存的独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决绝。它枯瘦的手爪死死抓住一根戮仙煞气凝成的布索，“老头子本就是花果山的累赘！断了一指，妖力也快枯竭了…与其窝囊等死，不如替大王试试这…这‘伪筋斗云’！”它刻意用了这个陈默曾低声念叨的词。
“算我一个！”之前认出阵旗的蝠翼妖王也咬牙站了出来，它天生有些滑翔本能。“还有我！”“我也来！”又有几名悍勇的妖王和小妖头目站出。
“好！”陈默眼中厉芒一闪，不再犹豫。“抓紧布索！听俺号令！”他亲自抓起主控的几根粗大煞气布索，猛地催动戮仙剑！凶戾的煞气如同黑色的流水，瞬间灌注进整个菱形幡旗风筝的骨架和每一道缝合的接口！
嗡——！
那巨大的墨黑色幡旗风筝猛地一震！旗面上所有黯淡残破的截教古符印，在被戮仙煞气强行注入和刺激的刹那，如同垂死的星辰被注入了最后的狂暴能量，陡然爆发出刺目的暗金色光芒！不再是微弱的流萤，而是如同回光返照般剧烈燃烧！一股混乱、狂暴、带着不甘毁灭意志的浮空力量猛然爆发！
“跳！”陈默一声暴喝，双脚猛地蹬在断崖边缘，巨大的反冲力让脚下的岩石瞬间碎裂！他抓着主索，如同拽着一头发狂的巨兽，带着通背老猿和几名妖王，朝着悬崖外狂风怒号、怒涛翻涌的虚空，悍然跃下！
呼——！
凛冽到足以撕裂皮肉的罡风瞬间扑面而来！巨大的幡旗风筝在灌入的狂风中猛地向上扬起，旗面绷紧如鼓！伯努利效应瞬间生效！风筝下方高速流淌的气流压强骤减，而上方的相对高压如同一只无形的巨掌，狠狠地托住了这由煞气、古符和破布构成的怪异造物！
他们下坠的势头骤然一缓！真的短暂悬浮在了狂风之中！
“成了！大王！飞起来了！”蝠翼妖王发出狂喜的嘶吼，声音在风中被撕扯得破碎。通背老猿死死抓着布索，枯瘦的脸颊被风吹得变形，独眼却死死盯着下方越来越近、翻滚着白色浪花的墨绿色海面，感受着那从未体验过的、短暂的滞空感。
然而，乐极生悲！
就在菱形风筝凭借混乱的浮空古符印和戮仙煞气的蛮力支撑，歪歪斜斜地滑翔出数百丈，眼看就要突破一片较薄的云层时，异变陡生！
下方的海面，一个巨大的、首径超过百丈的恐怖旋涡毫无征兆地形成！旋涡疯狂旋转，中心漆黑如墨，散发出恐怖的吸力！这绝非自然形成！一股无形却浩瀚磅礴的意志骤然锁定这片空域！
呜——！
一声穿透神魂、带着洪荒凶戾气息的嘶鸣，猛地在陈默和所有拽着风筝的妖魔意识深处炸响！
只见那巨大漩涡的中心，海水猛地向上拱起！一个庞大如山岳、模糊不清的暗金色虚影破水而出！那虚影背生六只巨大无比、覆盖着密密麻麻暗金梵文的薄翼！每一只蝉翼都薄如幻影，边缘锐利得仿佛能切开空间！虚影的头颅部分模糊不清，唯有一双冰冷、漠然、仿佛蕴藏着万古岁月和无数轮回的巨大复眼，清晰地投射下来，死死锁定了半空中那面巨大的、闪烁着不祥暗金符光的墨黑色幡旗风筝！
六翅金蝉！
佛门传说中的上古凶虫！更是金蝉子历劫轮回的本源象征！
这虚影虽非实体，但其散发出的气息，却带着一种冻结时空、禁锢因果的恐怖威压！它似乎对那面蕴含截教浮空古符印、被戮仙煞气强行激活的幡旗风筝，产生了本能的、极致的厌恶！
唰！唰！唰！
六只巨大的暗金蝉翼只是微微一振！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能量爆发的光华。陈默灰童却骇然看到，蝉翼振动轨迹所过之处的空间，发生了诡异的扭曲！如同无形的橡皮擦抹过了现实的画卷！那些维系着菱形风筝浮空力量的、被戮仙煞气强行激活的截教古符印，其周遭的空间法则猛然紊乱、塌陷！
咔嚓！卡察！卡察！
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密集响起！风筝墨黑色的坚韧旗面上，那些刚刚还在狂暴燃烧、提供浮空之力的暗金色古符印，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雪，瞬间崩碎、瓦解、湮灭！整个幡旗风筝的浮空力量瞬间消失！
“不好！”陈默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厉吼！
巨大的菱形风筝如同被瞬间抽掉了骨头，勐地从短暂的滑翔状态失控！被下方巨大旋涡恐怖的吸力猛然拉扯，打着旋儿，如同断线的破败风筝，朝着下方漆黑如墨、疯狂旋转的死亡旋涡中心，轰然坠落！
“啊——！”惨叫声划破长空！一名紧紧抓着边缘布索的小妖头目，在风筝失控下坠的狂暴撕扯力下，双手瞬间被布索勒断，惨叫着如同破麻袋般被甩飞出去，瞬间被狂暴的乱流撕碎！
通背老猿和其他妖王死死抓住布索，指甲崩裂，手臂肌肉虬结，在急速翻滚下坠中发出野兽般的怒吼，拼命对抗着那足以将钢铁扭成麻花的恐怖离心力！蝠翼妖王试图张开自己有限的肉翼减速，但刚伸展，一只薄如幻影、边缘带着暗金流光的巨大蝉翼虚影如刀锋般从他头顶一掠而过！
嗤啦！
蝠翼妖王坚韧的肉翼连同他半个肩膀，如同热刀切黄油般无声无息地平滑消失！他甚至没能发出一声惨叫，断口处光滑如镜，喷涌的妖血瞬间被狂风和混乱的空间乱流吞噬！尸骸打着旋坠向深渊！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陈默目眦欲裂！他左手五指死死扣入主控布索，戮仙剑被他反手狠狠插入风筝的主骨架！剑身煞气疯狂爆发，试图强行稳住这失控的巨物！怀中的穿心锁碎片在巨大危机刺激下猛地滚烫，一股苍凉的凶戾意志透体而出！
“给俺起来！”
他嘶声咆哮，不顾寿元急剧消耗，强行引动戮仙剑镡处的风雷符骨！符骨爆发出刺目的紫金光芒！
轰隆！！
一道粗大的紫色雷霆猛地从符骨中窜出，并非噼向漩涡或金蝉虚影，而是狠狠灌入风筝幡旗的表面！狂暴的雷霆瞬间沿着幡旗的纹理和残留的符印路径疯狂流窜、炸裂！
噗噗噗噗噗！
风筝墨黑色的旗面被雷光硬生生烧灼出无数焦黑的孔洞！但这毁灭性的破坏，竟在瞬间改变了风筝表面的气流分布！一股狂暴的、混乱的、裹挟着戮仙煞气与风雷之力的乱流猛地在风筝下方凭空生成，形成一股短暂却猛烈的上升冲击波！
失控下坠的巨大风筝被这股蛮横的力量猛地向上一托！下坠的势头骤然一滞！虽然依旧歪斜翻滚，如同醉汉，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旋涡中心那最恐怖的吞噬点！
轰！
风筝带着刺耳的布帛撕裂声和残留的雷光，狠狠砸在漩涡边缘剧烈翻腾的巨浪之上！冰冷腥咸的海水瞬间将所有人淹没！
“抓紧！别松手！”陈默呛咳着海水，声音嘶哑，戮仙剑死死钉在风筝残骸上，煞气如同最后的绳索，捆住幸存的几个身影。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他筋骨寸断，风雷符骨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寿元抽离的虚弱感潮水般涌来。
通背老猿半个身子浸在水中，死死抱着一根断裂的骨架，断指处的剧痛早己麻木，独眼透过翻腾的浪花，死死盯着漩涡中心那个庞大、模糊、缓缓沉入海水的六翅金蝉虚影，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刻骨的恨意：“佛门…连学飞…都不许么…”
陈默没有看那消失的虚影，他的灰瞳死死盯着手中紧握的一小片从幡旗风筝上撕裂下来的残片。残片焦黑破烂，但在边缘处，几道被风雷之力烧熔后又凝固的浮空古符印痕迹，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扭曲流动的状态，隐隐构成一个残缺却充满无限可能的轨迹雏形。
滑翔…风压…符印被外力强行改变后的轨迹…那短暂的、失控却又被强行扭回的滞空感…
“筋斗云…”陈默喃喃自语，海水从他紧抿的嘴角流下，眼中却燃烧起一种近乎癫狂的明悟火光。这一次是伪劣的模仿，代价惨重，但并非毫无价值！风雷符骨与煞气对古符印的“污染”与“重塑”，金蝉虚影对“异类飞行”的忌惮与抹杀——这一切，都为他未来真正掌控那门传说中的遁法，撕开了一道染血的认知缝隙！代价己付，前路己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