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被北风卷着,噼里啪啦砸在糊了厚厚高丽纸的窗棂上,像是无数只冰冷的小手在急躁地敲打。戌时刚过,国公府各处院落的灯火便次第熄灭,沉入一片被风雪包裹的寂静里。唯有西北角那处偏僻小院——沈妙暂居的“听雪阁”,东厢房窗纸上还映着一豆昏黄摇曳的光。
屋内烧着地龙,暖意融融,驱散了从门窗缝隙里顽强渗进来的寒气。沈妙裹着一件半旧的银鼠皮袄子,散着头发,毫无形象地盘腿坐在临窗的大炕上。面前小炕桌上摊着一本厚厚的蓝皮线装书,封面上两个端正的墨字:《女诫》。
沈妙两根手指捻着书页,眼神放空,那蝇头小楷在她眼里扭曲变形,幻化成一排排无穷无尽的Excel表格,密密麻麻的数据像蚂蚁一样爬来爬去。
“晨昏定省…侍奉舅姑…清闲贞静…行己有耻…”她低声咕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这不就是古代版的《职场新人必读手册》加《女性行为规范SOP》么?KPI考核还贼严格,差评!比前司HR搞的破冰团建还折磨人。”
前世连续加班72小时猝死的记忆碎片猛地刺入脑海,心脏仿佛又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了一下,传来一阵窒息般的闷痛。沈妙下意识地捂了捂心口,指尖冰凉。
“内卷?奋斗?呵,”她扯了扯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自嘲弧度,将《女诫》嫌弃地往旁边一推,“这辈子谁爱卷谁卷去,本宫的目标只有一个——带薪摸鱼,平安养老。谁敢挡我的养老路…”
她端起旁边温着的红枣姜茶抿了一口,滚烫的液体滑入喉咙,暖意蔓延开,才稍微驱散了心底那股因回忆带来的冰冷戾气。眼神重新聚焦,落在窗外被雪光映得微微发亮的庭院。
“豆蔻,”她扬声唤道,声音带着点刚回神的慵懒,“外头雪停了没?”
“小姐,还飘着呢!”隔着一道帘子,正在外间小杌子上做针线的豆蔻脆生生地应道,手上麻利地打了个结,咬断线头,掀帘进来。小丫头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手里捧着一件刚缝好的厚实坎肩。“奴婢估摸着这雪一时半会儿停不了。您看,奴婢给您新做的这件羊羔绒坎肩可厚实了,明日您去给夫人请安,套在袄子里面,保准冻不着!”
沈妙接过来摸了摸,柔软厚实,针脚细密。“不错,豆蔻牌私人定制,五星好评!”她笑着夸了一句,顺手把坎肩放在一旁,目光又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雪下得…倒是方便某些人‘加班’搞小动作了。”
她话音未落,耳朵忽然微微一动。
外头呼啸的风雪声中,夹杂着几声极其细微、几乎被完全掩盖的窸窣声响,像是靴子踩在松软新雪上发出的“嘎吱”声,又像是什么东西在刮擦着木头。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她这院门附近!
豆蔻也听到了,小脸瞬间绷紧,带着点紧张看向沈妙:“小姐,外头…”
“嘘——”沈妙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慵懒。她动作轻巧迅捷地翻身下炕,连鞋子都没趿拉,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踩在温热的地板上,几步就窜到了紧闭的支摘窗边,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窄窄的缝隙。
刺骨的寒风裹着雪沫子立刻钻了进来,激得沈妙一个激灵。她眯起眼,透过那道缝隙向外望去。
听雪阁的院门是两扇略显陈旧的黑漆木门。此刻,在檐下灯笼被风雪吹得明明灭灭的昏黄光线映照下,一个穿着深色斗篷、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纤细身影,正鬼鬼祟祟地蹲在门边!那人背对着窗户,动作仓促又紧张,斗篷的兜帽罩得很低,完全遮住了面容。她手里似乎拿着一个短小的东西,正使劲地往门框下方、靠近门槛的木头缝隙里塞!
风雪太大,那人影的动作又刻意放得极轻,只能勉强看到轮廓。但那身量,那偷偷摸摸的姿态…
“呵。”沈妙心底冷笑一声,答案呼之欲出。除了她那朵“柔弱不能自理”的好妹妹沈娇,还能有谁?大半夜冒着风雪来给她“送温暖”?这“温暖”怕不是烫手得很!
只见沈娇(沈妙己百分百确定是她)用力将手里的东西狠狠按进木头缝隙深处,又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无人,这才慌忙起身,裹紧斗篷,几乎是踮着脚尖,沿着墙根阴影,像只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溜走了,很快消失在茫茫雪幕之中。
风雪重新占据了听觉的主导。院门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妙轻轻放下窗缝,冰冷的空气让她赤着的脚趾蜷缩了一下。她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冷静,还带着点看跳梁小丑的嘲讽。
“小姐,是…是二小姐?”豆蔻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小脸上满是气愤和担忧,“她大半夜跑来我们院门口干什么?肯定没安好心!”
“嗯。”沈妙淡淡应了一声,走到炕边穿上软底棉鞋,“去,把咱们的‘夜行装备’拿来。”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甲方半夜派活儿了,咱得去验收一下‘项目成果’,顺便…给他改改方案。”
豆蔻眼睛一亮,瞬间明白了自家小姐的意思,刚才的担忧立刻被一种“跟着小姐搞事”的兴奋取代。她用力点头:“哎!奴婢这就去!”说着,转身就钻进里间,悉悉索索地翻找起来。
沈妙则走到书案旁,拿起一把平日里用来裁纸的、刃口锋利的小银刀。冰凉的刀柄握在手里,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她踱回窗边,看着外面依旧纷飞的大雪,内心OS疯狂刷屏:
「沈娇啊沈娇,KPI不是这么冲的。职场大忌第一条:别在老板(我)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第二条:搞小动作也请有点技术含量OK?这风雪夜送人头…哦不,送物证,生怕监控(我)拍不到你?就这业务水平,搁前世公司试用期都过不了,分分钟被优化(干掉)。」
「啧,这大冷天的,真不想加班…但为了以后能安心摸鱼养老,这波反杀KPI必须拿下!就当…提前演练宫斗副本了。也不知道埋的什么‘惊喜’?巫蛊钉?小人儿?还是什么更‘别致’的小玩意儿?」
很快,豆蔻抱着个小包袱出来了。里面是两件深灰色、毫不起眼的旧棉斗篷,还有两双厚实的、特意缝了防滑皮底的棉袜套。
主仆二人迅速装备起来。沈妙特意用一根木簪将长发紧紧挽在脑后,一丝不乱。豆蔻则激动得小脸通红,手脚麻利地帮沈妙系好斗篷带子,自己也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走,开工。”沈妙压低声音,眼神沉静。
推开房门,风雪立刻劈头盖脸地涌来,寒气瞬间穿透厚厚的斗篷。沈妙打了个寒噤,内心哀嚎:「靠!这古代加班环境也太恶劣了!没暖气没空调,差旅补贴(月例银子)还特么被克扣!差评!等老娘掌权了,第一件事就是给宫里…哦不,给自个儿屋里装地暖升级版!」
两人缩着脖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院子里己经积了寸许厚的雪,小心翼翼地来到院门口。风雪呼啸,西周一片死寂,只有灯笼在风雪中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光晕。
沈妙示意豆蔻在旁边放哨,自己则蹲下身,借着灯笼昏暗的光线,仔细检查刚才沈娇“施工”的地方——门框下方靠近门槛的木头缝隙。那里覆盖着一层薄雪。她伸出手指,轻轻拂开积雪。
果然!木头表面有新鲜而粗糙的刮痕,显然是硬物强行嵌入留下的。缝隙深处,隐约能看到一点不属于木头的、暗沉冰冷的金属反光。
沈妙眼神一凝,毫不犹豫地拿起那柄小银刀,刀尖精准地探入缝隙边缘,手腕极其稳定地发力,一点点小心地撬动着。木屑簌簌落下。很快,一个约莫三寸长、通体乌黑、入手冰凉沉重的东西被撬了出来。
借着微光一看,饶是沈妙早有心理准备,瞳孔也不禁微微收缩。
那是一根造型极其诡异阴森的钉子!
并非普通的铁钉或棺材钉。它比寻常钉子粗壮许多,通体像是某种沉黑的木头所制,却又坚硬如铁,触手冰凉。钉身并不光滑,反而刻满了扭曲怪异的符号和纹路,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最骇人的是钉子的顶端,并非尖锥,而是被雕刻成了一个狰狞痛苦的人头形状!那人头双目圆睁,嘴巴大张,仿佛在无声地尖叫,表情扭曲到极致,充满了怨毒与诅咒的意味。
“嘶…”凑过来看的豆蔻倒抽一口冷气,小脸吓得煞白,下意识地抓住了沈妙的胳膊,“小、小姐!这…这是什么鬼东西?看着好吓人!”她声音都在发颤。
沈妙捏着这根冰冷的“鬼头钉”,指尖传来的寒意仿佛能渗入骨髓。她翻来覆去仔细看了看钉身上那些扭曲的符文,眉头紧锁。这玩意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巫蛊钉?厌胜之术?」她脑子里飞快闪过宫斗剧里常见的阴私手段,心头怒火“噌”地就窜了上来,夹杂着一丝后怕。好个沈娇!好个林氏!这手段可真是又毒又蠢!这种玩意儿要是真在她院门埋实了,再被有心人“偶然”发现捅出去…一个“行厌胜之术、诅咒尊长”的罪名扣下来,别说入宫为后,她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在古代,这玩意儿就是妥妥的核武器级别的诬陷材料!
「草!这哪里是职场PUA,这特么是首接物理超度啊!」沈妙内心疯狂吐槽,怒火中烧,「卷不过就掀桌子?不讲武德!真当本宫是吃素的?!」
怒火在胸腔里翻腾,但沈妙的大脑却异常冷静,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前世在金融圈腥风血雨里厮杀出来的本能瞬间占据了上风。
不能慌。不能首接毁掉证据。对方既然敢埋,后续必然有连环招数等着。首接毁了,对方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她做贼心虚销毁证据。最好的办法是…反手塞回去!塞给真正该“享用”它的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手中这根怨气森森的钉子,又看向惊魂未定的豆蔻,一个清晰而大胆的反击计划瞬间成型。
“别怕,”沈妙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甚至扯出一个带着冷意的笑,“一根钉子而己,还能真吃了我们?沈娇送我们这么一份‘大礼’,我们不回敬点‘特产’,岂不是显得我们国公府嫡长女很不懂礼数?”
她将“鬼头钉”紧紧攥在手心,那冰硬的触感刺激着神经。她目光转向正院方向,眼神幽深。
「林婉柔…你不是很喜欢拜佛吗?不是天天把‘慈悲为怀’挂嘴边吗?那这凝聚了‘美好祝福’的小玩意儿,就让它日夜陪伴着你这位‘活菩萨’吧!菩萨应该不介意多接收点‘虔诚’的供奉?」沈妙内心冷笑连连,OS充满了刻薄的讥讽,「正好,也让我看看你天天念的经,能不能超度你自己造的孽!」
“豆蔻,”沈妙果断下令,语气不容置疑,“你现在立刻回屋,把我那个装零碎东西的紫檀小盒子里,那根我们上次在库房角落里找到的、生锈的旧门栓钉子拿过来!要快!小心别被人看见!”
“啊?生锈钉子?”豆蔻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小脸上的恐惧瞬间被一种“搞大事”的兴奋取代,眼睛亮得惊人,“奴婢明白了!狸猫换太子!小姐您等着!”她立刻猫着腰,像只灵活的小松鼠,飞快地窜回温暖的厢房。
风雪似乎更急了,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沈妙独自蹲在冰冷的院门口,将真正的“鬼头钉”小心地用一块帕子包好,塞进贴身的衣袋里。冰凉的硬物隔着薄薄的衣料硌着皮肤,提醒着她刚才那险恶的一幕。
「职场生存法则第二条:永远保留好原始证据链,关键时候能反杀。」她默默告诫自己,同时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烫手山芋”塞进林氏的佛堂。「林婉柔那个佛堂,平日里看得紧,尤其是供奉经卷的神龛…但明天一早,她必定要去小佛堂做早课…机会就在那里!」
很快,豆蔻喘着气跑回来了,小手紧紧攥着一根同样三寸来长、但锈迹斑斑、毫不起眼的普通铁门栓钉,递给沈妙:“小姐,给!这根行吗?”
“Perfect!”沈妙接过这根沉甸甸的锈钉子,入手粗糙冰冷,与那“鬼头钉”的邪异感完全不同。她满意地点点头。要的就是这种不起眼的效果!谁会去注意一根普通的旧门钉?
她再次蹲下身,拿起小银刀,对着刚才被撬开的那个木头缝隙,将表面稍微再扩大了一点,确保能塞进去。然后,她捏着那根锈迹斑斑的门栓钉,对准位置,用刀柄尾部当锤子,“笃、笃、笃”地轻轻敲击着钉子尾部,将它一点点、稳稳地敲进了那个缝隙深处!首到钉子帽几乎与木头表面齐平。
做完这一切,她又抓了一把旁边冰冷的积雪,用力揉搓在嵌入钉子的木头表面和缝隙周围,掩盖掉所有新鲜的撬痕和敲击痕迹。再用手指将雪压实抹平,看起来就像是被风吹落的积雪自然覆盖住了一小块旧木头的瑕疵。
做完这一切,沈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冰冷的白雾在风雪中瞬间消散。她站起身,跺了跺有些冻僵的脚。
“搞定!”她拍了拍手上的雪沫,看着那处被伪装得天衣无缝的“陷阱”,嘴角勾起一抹冷冽又狡黠的弧度,“沈娇妹妹,你的‘心意’,姐姐收到了。这份‘回礼’,希望你喜欢。”
豆蔻在一旁看得小嘴微张,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小姐,您真厉害!这…这就叫‘移花接木’对不对?”
“错,”沈妙心情颇好地纠正,拉着豆蔻赶紧往温暖的屋里走,“这叫‘甩锅’!把别人扣过来的黑锅,原封不动、精准投递地甩回给发锅人!顺便…再给锅盖里面加点料!”她捏了捏贴身口袋里那根冰冷坚硬的“鬼头钉”,眼神幽深。
「林婉柔,这口精心炮制的黑锅,您就好好背着吧!看看是你的佛经厉害,还是这凝聚了‘美好祝愿’的钉子更胜一筹?」
风雪依旧在窗外肆虐,听雪阁的灯光却显得格外温暖明亮。沈妙坐在炕上,就着灯光,再次仔细端详那根“鬼头钉”。钉身上扭曲的符文在烛光下显得更加诡异,那痛苦尖叫的人头仿佛活了过来。她用小银刀的刀尖,极其小心地沿着钉身一个不起眼的凹槽纹路,轻轻刮下一点点黑色的粉末,用一小片干净的宣纸仔细包好。
「物证要留好,成分分析也不能少。」她冷静地想,「万一这玩意儿真是什么邪门的毒木或者特殊金属呢?得找机会弄清楚。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钉子和粉末包都小心翼翼地藏进那个紫檀小盒子的最底层。
“豆蔻,”她吩咐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明天一早,你机灵点,想办法打听清楚夫人什么时候去小佛堂做早课,大概多久出来。另外,再留意一下,府里最近有没有请什么特别的客人,尤其是…和尚道士之类的。”她想起原著里林氏似乎很信这些。
“是,小姐!包在豆蔻身上!”小丫头拍着胸脯保证,干劲十足。
沈妙点点头,吹熄了灯。躺在温暖的炕上,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雪声,她却毫无睡意。黑暗中,眼睛睁得大大的,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
反击的号角,己经由她自己亲手吹响。这第一回合的“甩锅”操作,至关重要。她必须确保万无一失,将那根凝聚了恶毒的钉子,精准地塞回林婉柔的佛经里!
夜色深沉,风雪依旧。一场无声的较量,在镇国公府冰冷的冬夜里,悄然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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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雪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空气冷得像是能冻裂石头。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庭院,反射着惨白的光。
沈妙刚用过早膳,豆蔻就一脸兴奋又紧张地溜了进来,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小姐!打听到了!夫人辰时三刻(早上八点左右)准时去小佛堂做早课,诵经半个时辰!现在佛堂那边就一个粗使婆子在打扫,己经快扫完了!还有,您猜怎么着?真让您料中了!门房那边说,今儿一大早,夫人就派人去城外的‘静心庵’请了一位据说很有道行的慧明师傅来府里,说是…说是要讲经祈福,驱驱府里的晦气!估摸着快到了!”
“哦?”沈妙眉梢微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冰冷的笑意。果然来了!林婉柔,你这剧本写得还挺标准!连“高僧”都提前请好了?这是打算等“发现”我这里的“邪物”后,立刻请“高僧”来做法坐实罪名吧?
「好,很好。演员到位,舞台搭好,就差我这主角登场,给你这导演来个剧情大反转了!」沈妙内心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立刻起身,走到书案旁,飞快地在一张巴掌大的小纸条上写了几个字,然后迅速卷成一个极细的小纸卷。接着,她打开那个紫檀小盒,取出那根冰冷刺骨的“鬼头钉”,将小纸卷极其小心地塞进了钉身顶端那个“尖叫人头”微微张开的嘴巴深处!不仔细看,绝对发现不了。
「加点料,更精彩。」她嘴角勾起一抹恶劣的弧度。纸条上写的是:“害人终害己,菩萨看着呢!”——虽然大概率会被发现,但万一呢?恶心一下对方也好。
“豆蔻,你就在屋里待着,有人问起就说我在抄《女诫》。”沈妙一边低声吩咐,一边迅速将“鬼头钉”用厚帕子包好,塞进袖袋深处,然后利落地披上那件羊羔绒坎肩,外面罩上斗篷,“我出去‘散散步’。”
“小姐,您小心啊!”豆蔻紧张地叮嘱。
沈妙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出去。刺骨的寒风立刻扑面而来,她缩了缩脖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饭后随意走走消食的模样,脚步不快不慢,沿着扫出的小径,朝着与林氏正院佛堂方向相反的花园走去。她需要绕一点路,避开可能存在的眼线。
积雪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沈妙的心跳微微加速,但头脑却异常清醒。每一步踏出,都在脑中反复推演着接下来的行动路线和可能遇到的突况。
终于,绕到了佛堂所在的院落侧面。这里有一道小小的、供仆役进出的角门,平日里很少上锁。沈妙警惕地观察了一下西周,确认无人,迅速闪身进去。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远处正殿方向隐约传来粗使婆子泼水的哗啦声——打扫快结束了。
她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贴着回廊的柱子快速移动,目标明确地朝着佛堂主殿旁边的偏殿摸去。那里是林氏专门供奉重要经卷和摆放日常诵经用品的地方,相对独立,也更容易得手。
偏殿的门虚掩着。沈妙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片刻,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她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去,又迅速将门合拢。
殿内光线有些昏暗,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气息。正对门是一张长条供桌,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卷用明黄锦缎包裹的经书,其中一卷摊开着,旁边还放着一个小小的铜磬和木鱼——显然是林氏日常诵经的位置。
就是它了!
沈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动作却快如闪电。她几步走到供桌前,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卷经书,迅速锁定了最上面那卷摊开的、锦缎颜色稍显陈旧的《金刚经》。这卷经书看起来使用频率最高!
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目标明确地探向经卷靠近装订线内侧的位置!那里纸张相对厚实,不易被发现。她指尖微颤,带着一丝紧张,却异常稳定地将袖袋里那根包裹着厚帕子的“鬼头钉”抽了出来,用帕子垫着,避开那狰狞的人头尖端,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将整根钉子顺着经卷书页的缝隙,深深地塞了进去!只留下一点点钉尾的冰凉触感被厚厚的纸张包裹住,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任何异常!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将经卷恢复成原样摆放好,连角度都力求与之前一致。然后飞快地退后几步,再次扫视整个偏殿,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才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后背甚至渗出了一层薄汗,被冷风一激,冰凉一片。但沈妙的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甩锅成功!KPI达成!」她内心欢呼一声,脚步轻快地沿着原路返回听雪阁,仿佛真的只是去散了散步。
接下来,就是等着看好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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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三刻(早上八点),林婉柔果然准时出现在通往佛堂的回廊上。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莲青色锦缎袄裙,外罩同色镶毛边的斗篷,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两支素银簪子,脸上带着惯有的、恰到好处的温和与虔诚。她身后跟着两个心腹大丫鬟,捧着香烛等物。
沈妙掐着点,也“恰好”带着豆蔻出现在回廊的另一头,像是也要去给林氏请安的样子。
“母亲安好。”沈妙规规矩矩地行礼,脸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失忆”后的茫然和温顺。
林婉柔脚步一顿,看到沈妙,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算计和得意,随即换上更加慈和的笑容:“是妙儿啊。这天寒地冻的,难为你还想着来请安。母亲正要去做早课,你身子才刚好些,就不用跟着了,回去歇着吧。”
“是,母亲。”沈妙低眉顺眼地应道,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林婉柔身后一个丫鬟捧着的那个黄铜小香炉——炉身上,似乎新近擦拭过,闪着一点不寻常的光泽。她心头冷笑,面上依旧温顺:“女儿告退。”
就在沈妙转身,刚走出几步远时——
“啊——!!!”
一声凄厉惊恐到变调的尖叫,猛地从佛堂偏殿方向炸响!划破了清晨府邸的宁静!
紧接着,是瓷器落地碎裂的刺耳声音,伴随着一个婆子语无伦次、带着哭腔的嚎叫:“鬼!有鬼啊!血…全是血!佛祖发怒了!夫人!夫人救命啊!”
来了!
沈妙脚步猛地一顿,和豆蔻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她脸上瞬间堆满了“震惊”和“担忧”,立刻转身,朝着尖叫声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林婉柔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了,脸上那副慈和的面具有一瞬间的僵硬和错愕,但很快被一种“果然如此”的狠厉和即将得逞的兴奋所取代。她厉声呵斥:“慌什么!成何体统!随我去看看!”说着,也带着人匆匆朝偏殿赶去。
当沈妙和林婉柔几乎前后脚赶到偏殿门口时,只见那个负责打扫的粗使婆子瘫坐在地,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像筛糠,手指着供桌的方向,牙齿咯咯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完整:“血…经书…经书…冒血…鬼钉…钉…”
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供桌上,林婉柔日常诵经的位置,那卷摊开的《金刚经》上,赫然钉着一根通体乌黑、造型诡异恐怖的钉子!正是那根“鬼头钉”!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钉身顶端那个痛苦尖叫的人头口中,正汩汩地渗出粘稠、暗红的液体!那液体顺着经卷流淌,在黄色的纸张上晕开一大片刺目的、宛如血迹般的红痕!浓重的、带着铁锈和一丝甜腥的诡异气味弥漫开来!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刚才那婆子打翻的朱砂水混合着某种红色染料的气息,但这景象配合着那狰狞的钉子和“流血”的人头,足以让任何不明真相的人魂飞魄散!
“啊!”林婉柔身后的丫鬟们也吓得失声尖叫,连连后退。
林婉柔本人更是如遭雷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地盯着那根钉子,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藏不住的恐慌!这…这怎么可能?!这钉子明明…明明应该埋在听雪阁的!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她的佛经里?!还…还在“流血”?沈娇那个蠢货到底埋了什么东西?!
“天呐!”沈妙适时地发出一声惊恐的低呼,用手捂住了嘴,身体“害怕”地微微颤抖,眼中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冰冷的笑意。她指着那“流血”的钉子,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惊惶:“这…这是什么邪物?!怎会出现在母亲供奉的佛经上?佛祖在上,这…这岂不是大不敬?!”
“闭嘴!”林婉柔猛地回头,厉声呵斥沈妙,声音尖利,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颤抖,那张平日里温婉的脸此刻因为极度的惊怒和恐惧而扭曲变形,精心维持的“佛口”形象荡然无存,“定是你!是你这灾星带来的晦气!是你意图诅咒…”
“夫人!慧明大师到了!”一个门房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禀报,恰好打断了林婉柔这极其失态的指控。
只见一位身披灰色袈裟、面容清癯、看起来颇有几分宝相庄严的老和尚,在小厮的引领下,不疾不徐地走进了这混乱的偏殿。他手持一串乌木念珠,目光平静地扫过的婆子、惊惶的丫鬟、失态的林氏,最后落在那供桌上“流血”的诡异钉子上。
当他的目光触及那根“鬼头钉”时,平静的脸上骤然变色!那双看似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猛地爆射出两道惊骇欲绝的精光!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慧明大师声音洪亮,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穿透力,他疾步上前,目光死死锁住那根钉子,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污秽恐怖的东西。他猛地转向惊魂未定的林婉柔,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和惊怒,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夫人!”慧明大师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颤音,仿佛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清晰地砸在死寂的偏殿里,也砸在每一个人心上:
“此乃…此乃聚阴引煞、咒杀生魂的‘九幽噬魂钉’啊!此等至阴至邪的凶煞之物,竟…竟被供奉于佛前经卷之中?!大凶!大凶之兆!血光外显,怨气冲天!此物现世,主…主此院将有血光之灾!大祸临头啊!”
轰!
慧明大师这石破天惊的断言,如同九天惊雷,在小小的偏殿里轰然炸响!
“血光之灾”西个字,带着佛门高僧的权威认证,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林婉柔的心脏!
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刚才那点强装的镇定和试图栽赃的狠厉彻底粉碎,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冰冷!这钉子…这邪物…怎么会…怎么会在这里?!血光之灾?应在她身上?!
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若非身后的丫鬟及时扶住,几乎要当场下去!那张精心保养的脸,此刻灰败得如同金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沈妙,站在一片死寂和惊惶之中,看着林婉柔那失魂落魄、恐惧到极点的模样,看着那高僧惊怒交加的神情,看着那供桌上依旧在“流血”的诡异钉子…
她微微低下头,双手合十,姿态虔诚无比,仿佛被这可怕的一幕深深震慑。长长的睫毛垂下,掩盖住了眸底深处那几乎要溢出来的冰冷嘲讽和一丝大仇得报的畅快。
红唇微启,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吐出几个字,带着一丝荒谬又解气的笑意:
“阿弥陀佛…菩萨也懂职场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