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经侦支队大楼，灰色的墙体在午后惨淡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冷硬肃穆。林薇和苏晓站在大楼侧门外的阴影里，远离了正门进出的警车和行色匆匆的办案人员。
寒风卷着枯叶刮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带来刺骨的凉意。林薇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米色风衣，双手插在口袋里，指尖冰凉。苏晓站在她身边，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侧脸，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沉默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出来了！”苏晓低声提醒，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侧门打开，几名身着制服的警察率先走出，神情冷峻。紧接着，两个戴着手铐、穿着看守所橘黄色马甲的身影被押了出来。
是陈宇飞和吴启明。
短短一夜，两人如同被抽走了精气神，彻底垮了。吴启明低着头，头发凌乱，金丝眼镜没了，眼袋浮肿，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裹在身上，像个被戳破的皮球，只剩下疲惫和灰败，早没了昨日在书房里的狠厉与算计。他麻木地被推搡着，走向停在路边的押解车。
而陈宇飞……
林薇的目光死死钉在他身上。
他佝偻着背，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那身曾经被他精心打理的“陈浩南”行头，此刻成了最讽刺的囚服。他踉跄着，手腕上的金属手铐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刺眼的光。
就在他被押着经过林薇和苏晓所站的阴影时，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猛地抬起了头！
西目相对！
陈宇飞那双浑浊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淬毒般的怨恨！那眼神像两把冰锥，狠狠扎向林薇！里面没有一丝悔意，没有半分愧疚，只有被彻底摧毁、拉入深渊的疯狂和诅咒！他死死地盯着林薇，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口型清晰无比：
“林薇……你不得好死！”
恶意如同寒风，瞬间穿透了空气，让林薇和苏晓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苏晓气得脸色发白，想冲上去骂人，却被林薇死死拉住了胳膊。
林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快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她就那样平静地回视着陈宇飞那双充满怨毒的眼睛，仿佛在看一个与己无关的陌生人。只有插在口袋里的手，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
警察粗暴地将陈宇飞的头按下去，塞进了押解车厚重的铁门里。“哐当”一声巨响，车门关闭，隔绝了那张扭曲怨恨的脸，也隔绝了林薇的视线。
警笛没有鸣响，押解车沉默地启动，汇入街道的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结束了。
陈宇飞完了。等待他的，将是漫长的铁窗生涯。吴启明也难逃法网。
父母的房子抵押款，连本带利拿回来了。其他债务，在系统持续的“返利”下，也己清空。
压在头顶七年的巨石，轰然落地。
大仇得报。
苏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用力搂住林薇的肩膀，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喜悦：“薇薇！太好了！终于结束了！那个王八蛋遭报应了！你的债也清了！以后……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结束了？好日子？
林薇任由苏晓搂着，身体却僵硬得像块木头。苏晓的话语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无法真正传入心底。
预期的狂喜呢？那焚尽一切的复仇呢？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巨大的、冰冷的、令人窒息的……空虚。
像一场耗尽了所有力气、跋涉了千山万水的长途奔袭，终于抵达了终点，却发现终点只是一片荒芜的废墟。支撑她七年、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恨意，在陈宇飞被塞进囚车的那一刻，突然失去了目标。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骤然断裂。
随之而来的，不是放松，而是更沉重的迷茫和……疲惫。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深入灵魂的疲惫。七年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七年咬牙滴血的挣扎，七年活在欺骗和债务的阴影里……那些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她。
陈宇飞最后那个怨毒的眼神，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那不是结束。那眼神在告诉她：你毁了我，我也毁了你。我们之间，没有赢家。你永远带着被我摧毁过的痕迹活着。
是啊。
债还清了。
仇人入狱了。
可她呢？
那个二十八岁、对未来充满憧憬、会为爱情傻傻付出一切的林薇，早就死在了七年前那个绝望的雨夜。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被仇恨和系统武装起来的、伤痕累累的空壳。
“薇薇？你怎么了？说话啊？”苏晓察觉到她的异样，松开手，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空洞的眼神，“是不是吓着了？别怕！都过去了！那个混蛋再也伤害不了你了！”
林薇缓缓地摇了摇头。她扯了扯嘴角，想对苏晓挤出一个“我没事”的笑容，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最终只回应了一个苦涩和疲惫的弧度。
“晓晓，”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仿佛被砂纸摩擦过一样有些粗糙，“我……有点累。想一个人待会儿。”
苏晓看着她眼中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疏离，心头一紧，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那你先回去休息。我晚点去看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不用了。”林薇轻轻挣脱苏晓的手，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想……静一静。”说完，她不再看苏晓担忧的眼神，转身，独自一人走进了寒风里。背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
她没有打车，也没有坐公交。只是漫无目的地沿着人行道走着。寒风卷起落叶，扑打在她的裤腿上。城市的喧嚣在身边流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一切都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却都与她无关。她像一个误入此地的游魂，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
她麻木地掏出来。
屏幕亮起，是银行APP的推送通知：
【账户入账通知】您尾号XXXX账户收到来自XX市中级人民法院执行局款项3,000,000.00元。当前余额：3,125,386.47元。
三百多万。
一个她曾经想都不敢想的数字。
一个足以彻底改变她生活的数字。
此刻，却像一串冰冷的、毫无意义的符号，静静地躺在屏幕上。
林薇停下脚步，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串长长的数字。阳光照在屏幕上，有些刺眼。她看了很久，没有欣喜，没有激动，只有一片茫然。
她赢了。
用七年的青春和灵魂作为赌注。
赢得了一身伤痕和知该如何填补的空洞。
她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寒风刮过脸颊，带来一丝刺痛。意识深处，那个冰冷的系统界面无声地悬浮着，【Lv.2】的标识清晰可见，经验条显示着新的进度。角落里，一行极其微小、几乎被忽略的文字，如同幽灵般闪烁了一下，又迅速隐去：
【高危目标：“先生”……状态：活跃……关联度：高……警告……】
林薇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陈宇飞倒了。
但那个制造了无数个“陈宇飞”、也间接制造了她这七年噩梦的人——“先生”，还在。
阴影，从未真正消散。
她握紧了冰冷的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巨大的空虚感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艰难地重新凝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