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 ·内殿书房
书房灯火通明。夜风吹动窗纱,吹不动案前少年笔锋。
星河披一袭玄袍,披发而坐,独对一案文书,笔不停缀,墨未干,意未尽。
殿中无侍从、无宫人。静得只听得毛笔在纸张上摩擦的沙沙声。
他眉目静肃,灯盏轻跳,照亮堆积如山的简牍与图纸。
白日里,众臣惧清若而噤声。他知那不过一时之威。若法不立、政不明、器不用、民不养——天下仍如昨日。
他低声自语:“这世道,不止要人怕我,还要人信我。”
案上灯火微摇,星河拈笔未停。
宣纸摊开,他一笔笔绘出:
铁镐、曲辕犁、龙骨水车……这些在他看来再普通不过的农具,却是这个时代几乎无人知晓的“黑科技”。
他知道,这些不是什么惊天发明,但它们的意义却远远超出了工具本身——是将这片土地从“体力耕种”带入“工具农业”的起点。
“别说什么要想富先修路。”
星河皱着眉,低声自语:“这时代的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
要发展,必须先让人活下来。这个时代,人口就是资源,是军功制的燃料,是战国博弈的底牌。粮食,就是硬通货。没有粮,就没有战争的胜利可言。
他提笔,在一旁的简册上写下几行字,题曰《星河理政录》:
“农不兴则国不固。铁器代木,双牛耕犁,灌溉为先。十年兴农,百年强国。”
当下生产力低下,要想富先修路这条真理名言不怎么有用。眼下六国统一将急,还是先大力发展农业才是重中之重,毕竟大国伐交,打的就是粮草人口这些底蕴。
他翻过一页,写下另一个核心问题:户籍。
这个时代的“户籍”很粗糙沿用的是商鞅时期的户籍政策,虽然在当下己经很高明了,但对于星河来说很一般。
很多百姓甚至连姓名、年龄都不清楚。上报数据层层虚报、摊派赋税常年脱节,底层百姓“隐于籍外”,既逃不掉徭役,也得不到庇护。
星河揉揉额角,脑子里浮现出现代社会的架构。
“做的,不是让百姓不动,而是先让他们有‘名’、有‘籍’、有被看到的资格。”
他在简册上落笔:
“设‘黄册民簿’,按户定人,三年一更,五年一审。登记姓名、籍贯、年岁、徭役、子女。”
“外加个人身份证,仿照前世的户籍身份证制度。”
星河打算模仿前世设立户籍身份证制度。 当下的百姓被强行按在原地耕田种地,这在战时无疑是正确的,但六国统一后发展商业弊端就会体现出来。
战时,百姓需要被“固定”在土地上,种田、缴税、出征。这是军功制的根基,是赢下战争的必要手段。
但一旦六国平定,商业、工匠、手工业、流通,这些才是帝国要走得更远的关键。
他加注一条:
“六国平后,当开‘行籍’。设工商流动之册,登记商人、手工业者流动路径、交易路线。”
“允许在户籍之外,另设‘行户’,专为流动商旅、游学之人、赎罪之徒立籍护身。”
“一籍安人心,一籍促流通。”
这时候,他写下了今天的第一个战略设想。——户籍制度双轨化。
战时用“黄册”,稳固根基;平时用“行籍”,引导流动。两个系统并存,互不干扰,却相互支撑。
他抬起头,望着窗外深夜的咸阳宫灯火。
“只有这样,大秦才不可能二世而亡。”
“让我瞧瞧,接下来是……军功制。”
军功制是秦国强大的根源,但也极其耗人力,若继续沿用不变,迟早变成国家的包袱。
星河合上册子,翻到空白页,写下:
“军功制之弊,久而疲民,伤元气。”
“宜设‘募兵制’,在非战时募民为兵,得军功者优先迁籍;亦可赎罪从军,充边塞之用。”
“设军户制,与农户分籍。军农可轮转,避免世袭僵化。”
星河知,这种制度在当下说出来定会震动庙堂,甚至被视为“削军威、散军权”之举。
毕竟看起来很像魏国的武卒。但他也明白:继续透支百姓,哪怕赢了六国,也守不住百年。
不过眼下还没必要操心这些。
他放下笔,呼出一口气。
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实现的东西,但他心里清楚,能写下来,便是种子——总有一天会开花。
写罢,他沉默片刻,又添一行::“民非蠢愚,唯无其器;非怠惰,唯无其制。”
他摊开一张新卷,笔墨未干,己然写满“中书六署”大纲:
“中书初设,宜分六署,以司庶政。”
民政署:掌户籍、徭役、田赋,定人定粮,以养国本。
法政署:修律审案,佐廷尉治法,令行禁止,刑赏分明。
百工署:掌器械工坊、桥梁道路,造车造犁,通路通商。
水利署:治渠修堤,导水灌田,防洪抗旱,民赖以生。
军政署:掌募兵、军粮、辎重、边防,以安疆场。
学政署:设太学、立郡学,藏典籍、教吏童,育士以用。
星河写至此处,忽而停笔,望着案上一盏将熄的灯火,低声喃喃:
“若十年行其政,百年可固其国。”
他起身,走至窗前,望着窗外咸阳城的灯火。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不像帝都应有的煌煌威仪,更像民间人家的灶烟微火。
星河看着,心中生出些晦涩。
“这世道……真苦啊。”
他想起在乡下走访的日子,那些陋巷里、泥屋中,被冻得首打哆嗦的孩子;想起土地庙前无香火的破塑像,被风吹歪的茅草屋檐,连那供桌上都空无一物——
“若不是生于帝王之家,我怕也只能在其中一处,冻着、饿着、听天由命。”
而更多的人,甚至连“命”这个字都不知道该怨谁。
这时候,星河脑海里忽然蹦出一个念头——
“要不……设一个‘宗教’?”
他不是在玩玄虚,而是在冷静评估制度外的一种“统合工具”。
宗教,并不只是神灵迷信。
它是民心的投射,是秩序的出口,是王权的延伸——只要用得好,宗教不只是用来“麻醉”,更可以用来“安定”、“凝聚”、“传承”。
星河想起了地球上的另一个古老帝国——罗马。
罗马的强盛,不止在于军团、法典、道路,更在于他们构建出了一整套“政教合一”的体系。
皇帝既是军政首脑,又是宗教祭司。民众敬神,也是在敬皇。神庙、祭典、典仪、教育、律法、军制、民俗……全都被那套宗教逻辑融为一体。
这个时候的罗马应该是共和国时期吧?星河思绪飘到了大陆的另一半。
而眼前的大秦——强则强矣,却缺“信仰”二字。
秦人信法,不信神。可法律太冷,治得了乱,却暖不了人心。
“若要统一六国后,仍能保长治久安,就不能只有法,还需要一个‘魂’。”
星河心中顿有所悟:
政者,理天下之器;教者,安天下之心。
他思忖良久,取过一张空白竹简,写下几个字:
“拟设国教,立教名、建教制、定教职、设教典。”
“教非神权,而为王道之延。借星辰以立序,借仪典以摄心。”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打断了星河的思绪。
星河未回头,便道:“进来吧。”
门扉轻启,清若着常服淡袍,不着甲胄,手持一盏灯,怀抱几册旧卷。
她将灯放下,轻声道:“哥哥,夜深了,你还不歇?”
星河转身,见是她,神色一松,微笑道:“怕明日忘了,先写下。”
清若走近,目光掠过案上的竹简图纸,微讶道:“你……又在画这些奇怪的器具?”
“农具。”星河道,“是给大秦百姓用的。”
清若静静凝望他,灯光映出他眉宇间少年气中那份沉静坚定。
她未言语,只将一盏蜜茶放于他手边,语气轻轻的:
“你……和我想象中的‘王’不一样。”
“哦?”星河抬眼笑道,“你想象中的王是怎样?”
“嗯……霸道的,跋扈的,欺负百姓的大坏蛋。”
星河失笑:“那你不怕哥哥有一天变坏?”
清若轻轻摇头,认真地说:“不会的。就算有一天哥哥想变坏,我也一定把你拉回来。”
她微低下头,轻声一句:“毕竟……我会一首陪着你。”
说罢,她抬手指向《星河理政录》:“这不是国书,是志书。”
“我愿陪你,一页页把它写完。”
星河怔了怔,片刻后轻轻“嗯”了一声。
那一夜,星河未再写字,只静静坐着,与清若并肩,翻阅方才写下的简页。
灯火未熄,宫阙之内,一盏心灯正照少年志,一页页,燃向未来。
清若低眉垂首,灯下如月。他忽然想到,若未来真的要建立一座神殿,也该留一席给人间烟火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