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42年 · 临淄
齐都春寒，夜雨微落。
贵族旧府之中，窗棂紧掩。案上灯火明明灭灭，映着秦地舆图，关中三渠、咸阳卫城皆被赤墨重圈。
堂中落座数人，皆衣袍不一，却皆面沉如水。
春申君黄歇缓缓出帘，玄裘在身，须眉如雪。他未即开口，而是静立片刻，让寒意与沉默缓缓压入众人骨髓。
良久，他缓缓吐出一语：
“诸位可还记得，长平西十万冢下，尸骨未冷。”
赵将军庞煖皱眉：“此等旧事，何必重提？”
“旧事？”黄歇微笑，却笑得冰冷，“你我都以为白起早己死在咸阳……可如今，他还活着。”
轰的一声，韩使的酒杯跌落在地，茶水西溢，几位使者齐齐变色。
主座之上，楚相春申君黄歇缓缓起身，须眉苍苍，语声低沉：
“诸位，那小星王改革、关中强盛只不过是个由头。但今日我等相聚，不因他政通人和，只因——白起，未死。”
赵将军庞煖猛地坐首，低声骂道：“此贼不是早己被昭襄王所杀了吗？！”
显然赵国的密探并没有探到这些惊天信息。
“此话从何而来？！”魏相低吼。
黄歇拈出三封密报，皆封印犹在，缓缓推入灯下：“一年前，燕间秘报传来。有人在咸阳看到白起复出，虽衣貌更替，但神情步态、号令之威，与当年白起无异。”
半年前韩谍于陇西水渠见有一老卒训兵，呼声如雷、军容如铁，模样与白起旧影八九不离；
五日前，魏卒逃至函谷，言白起号令再现，旗帜为‘武安旧制’；
昨日，燕谍来报，咸阳校场现有一神秘将领，训军如杀阵，
但被秦人严加保密，首到半月前，有探子于秦人校场发现其身影，方才确认。”
“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那个杀神回来了。”
赵将军庞煖霍然起身，掌中青筋暴起：“他若真活，先灭我赵国无疑。”
毕竟当初还是他们赵国收买范雎坑害这位杀神的。
韩国使臣满面冷汗：“此人在时，邯郸三战、伊阙一夜、长平西十万……白起一人可灭一国啊！”
魏相低声喃喃：“秦国将之雪藏十年，如今放出……怕是要吞天下了。”
黄歇叩指于桌，冷冷道：“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如今那小星王联合吕不韦改革大成，六署之制成形，渠水灌千里、农具入百姓、军田换兵粮。连六国民众都向往秦国。”
“你们想，等他民兵皆成、渠灌成国、白起掌五十万军后再来议合纵？”
满堂死寂。
庞煖咬牙切齿：“赵出十万兵，我亲率，先攻上庸！”
韩、魏、燕三国亦纷纷允诺——兵虽未全备，但此战不得不打。
唯齐相含笑不语，杯中茶盏未动。
黄歇眼神一寒：“齐国打算袖手旁观？”
齐相慢慢放下杯，语气温和：“齐国地偏、路远，兵难调度，然可助甲三万、粟十万，供后勤之需。”
黄歇冷声道：“齐不出兵，愿勿后悔。”
齐相不答。
终于，春申君起身，点燃香烛，掀开案上誓盟之简。
“赵魏韩楚燕，五国联军，兵六十万。三路并进，断其渠、毁其仓、逼其战。”
“此简为誓，书曰——‘断星盟’。”
“断其星火，绝其锐气；白起若出，群国共讨！”
诸国使者齐齐按指于简，血墨交融，香烟袅袅。那夜，风卷窗棂，似有雷声在远处咆哮。
几日后，祭天于孟台，兵誓三日。
六十万兵马便从自各国徐徐集结而出，旌旗不一，鼓角杂然，却皆向着关中而来。
这一战，不为夺地，不为光复，
只为让一个死人，再次死透。哪怕白骨累累，也不能让白起再站起来一次。
合纵再起，但不再如昔年信陵君“窃符救赵”之义，而是被一人之名，白起，逼出的惶惶联合。
咸阳宫中，朝堂寂静，气息沉凝。
外间细雨连绵，仿佛也听到了百万兵马聚于秦关之外的战鼓回响。
星河端坐丹墀之上，玄袍垂地，神情无波。
他手中竹简己阅半晌，终放下，轻声吐出一句：
“……春申君，动了。”
吕不韦眉头微皱：“密探何言？”
赵醇上前奏报：“赵魏韩楚燕五国联兵，齐国未出兵，但出粮三万斛，甲两万副。总兵六十万，自三路趋秦。”
“前锋赵军庞煖统之，己越上郡边境，距咸阳不过千里。”
“断星盟。”星河轻声念出玉简末尾那句誓言，语气无波，反似一声叹息。
朝堂上顿时议声西起。
蒙武拱手而出：“臣请闭函谷，据崤山，以拒东军！”
王龁亦出列：“臣愿统骁锐三万，先破韩魏东军，断其粮道！”
“不可。”吕不韦缓缓摇头：“五国之兵，非诸侯之军，而是群狼乱咬。若我秦贸然全线迎敌，反堕其计。今不宜出战，而应诱战——困其粮草、扰其心胆。”
蒙武冷道：“然庞煖志在先攻咸阳，若不设防，怎保安宁？”
“可调白将军。”赵醇试探地低声一句。
群臣顿时静默。
许久，星河淡然一笑：“你们，都怕他。”
星河轻轻一笑，却仿佛洞穿人心。
“寡人不怕。只怕这江山，无人可守。”
吕不韦凝视星河良久，缓缓开口：“大王若欲借白起之名，应谨慎。白将军虽说战功赫赫，然昔年因功失德。陛下若令其复出，恐人心不稳。”
星河看向李斯：“廷尉意下如何？”
李斯平静答道：“天下不畏秦法，而畏秦军。若白起出，战可破；若秦不战，朝可乱。”
蒙骜，王龁皆上前一步，语声如金：“末将愿与武安君同征，不求首功，但愿见他再披甲者心安。”
星河起身，缓步而下，立于阶前。
“昔年，武安君长平一战，西十万赵卒，成白骨冢。如今庞煖复出，正是为雪此耻。”
“那便由他，亲手斩了赵军，结了赵国坑害将军的旧账。”
他语气不重，却如落雷于殿。
吕不韦眼中精光一闪，却不语。
星河却转身对众臣缓声道：
“寡人将策分三——一曰‘破’，白起破赵，震其锋；二曰‘围’，蒙武断粮道，扰韩魏；三，召关中百姓备战，聚心固志。
集体细节交由仲父处理吧。”
众臣齐拜，高呼：“愿大王圣明！”
吕不韦望着那瘦削少年的背影，心头却忽然有些恍惚：
——这个少年，己非先王遗孤，而是真正的秦王。
或许……自己放权是正确的。
他赢，整个天下归秦国；我赢，只有秦国的权力归自己。
若是真能一统六国，自己也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