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那层无形的屏障终于松动,谢府与江家之间,似乎心照不宣地架起了一道允许年轻人交往的窄桥。
然而,礼教的堤岸依然坚固如铁。
每一次相约,那名为“守护”,实则“监视”的碧云,都如影随形。
玄武湖畔的藕香榭。
雕花栏杆外是接天莲叶与娇艳的荷花,清风送来阵阵清凉水汽。
谢云霆身着清爽的米白色亚麻西装,姿态闲适地倚着栏杆。
他望着湖面,偶尔偏头与江雨蝶低声交谈几句时局见闻或新上映电影,低沉磁性的嗓音在风中飘散。
江雨蝶则端庄地坐在一旁的竹藤椅上,一身水绿色的新式改良旗袍,衬得肤色如玉。
她嘴角噙着恬静的笑意,不时应和几句,目光落在满池荷花上。
可若细看:
她那搁在藤椅扶手上的纤白右手,正被谢云霆状似无意般搭在栏杆上的大手,轻轻覆盖着。
两指之间,隔着薄薄的亚麻布料,他温热的指腹正若有若无极轻缓地,着她的手指。
那动作细微得如同风拂柳枝,却在江雨蝶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心跳如擂鼓,脸上强装的平静几乎绷不住,只能借端起茶杯啜饮的动作,用宽大的袖口遮掩住两人紧挨在栏杆扶手下方的小动作。
茶汤的清香一丝未入喉,感官全然被指尖那点隐秘的,带着电流的触感占据。
每一下若有似无的,都痒到了心尖尖上。
“哟,好大的鲤鱼!”碧云突然兴奋地指着不远处跃出水面的金色鱼尾喊了一声,探身向前张望,脚步也随之挪动。
她这一动,藤椅边那只被宽大衣袖和栏杆巧妙遮挡着的手,瞬间分离。
待碧云转过头,只看见自家小姐正微微欠身放下茶杯,耳根带着淡淡的红晕。
而谢少东家则依旧闲适地望着湖面,姿态丝毫未变,仿佛刚才那点细微的肢体接触只是清风拂过的错觉。
午后,繁华的中央大戏院。
这是南京城最时髦的观影场所,放映着最新的美国有声片。
灯光熄灭,银幕亮起,光影变幻间,男女主角异国旖旎的风情在胶片上流淌。
江雨蝶和谢云霆端坐在柔软的丝绒座椅里。
幽暗的光线下,视觉被放大的同时,其他感官也变得异常敏锐。
一只大手,悄然滑落,自然地垂落在他自己的座椅扶手上。
另一只小手,也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缓缓垂落在她身侧的扶手上。
黑暗中,两只手指尖触碰。
如静电击中。
江雨蝶猛地屏息,手下意识想缩回去。
那只大手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力道,坚定地覆了上来。
将她微凉纤细的手指,整个儿缓缓包裹进他宽厚温热的掌心。
肌肤紧密贴合。
电流般的战栗,从交握的指端瞬间窜遍西肢百骸。
他的拇指,像有自主意识般,在她柔软的虎口处缓缓画着圈,带着磨砂般的奇妙质感,每一下都让她指尖发麻,后颈起栗。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掌心温热的纹路和沉稳有力的脉搏跳动。
与她的心跳一起擂响。
银幕上在演什么,早己模糊不清。
她全部的感知,都聚焦在那只黑暗中被牢牢包裹,轻轻着的右手上。
巨大的甜蜜,与一种类似偷窃般的危险交织、升腾。
她只觉得脸颊滚烫,鼻尖都沁出了细密汗珠。
“小姐,要吃爆米花吗?”碧云凑过来,压着嗓子小声问。
温热的气息,几乎喷在她耳畔。
轰!
心脏几乎跳出喉咙。
两只交握的手,瞬间闪电般分开。
速度快得,只留下一丝残存的暖意和骤然降临的空虚失落。
“不,不用……”江雨蝶声音发紧,借着银幕闪烁的光,飞快掠了一眼身旁。
谢云霆依旧坐姿挺拔,目视前方,侧脸线条在光影中显得过分淡定和从容。
仿佛刚才那个在黑暗中,强势执掌她指尖的男人不是他。
若非,空气中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独特的冷冽皂角与雄性气息,江雨蝶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车子驶在回江府的路上。
两人并排坐在后排,车窗外霓虹闪烁,映照着沉默。
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丝线,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声拉扯。
突然,司机为了避让一辆疾驰而过的黄包车,猛地打了个方向。
惯性使然。
“呀!”碧云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车门方向倒去。
就在这一瞬!
江雨蝶只觉得身侧那人穿着挺括西装裤的长腿,因着车辆的晃动,隔着薄薄的旗袍料子,猝不及防地重重贴上了她并拢的小腿。
那是一种坚实,带着肌肉质感的温热压力感。
突如其来!
避无可避!
她整个人如同被烫到般细微地弹动了一下,下意识就想闪开。
然而。
那只隔着座椅静静放置的属于谢云霆的手,却在同一时间,手肘极其自然地向外侧偏移了几寸,恰好挡住了她欲要退缩的膝盖。
宽大温热的掌心边缘与小臂外侧,隔着旗袍的丝滑薄料,密密实实地抵住了她的膝头。
腿侧紧贴着的温源,并未撤离。
膝盖处又被那不容置疑的力道,巧妙地阻住了退路。
大腿外侧的温热感与膝头坚实的支撑,同时传来。
如同被两张无声的温热电网,同时夹击。
巨大的,带着鲜明异性侵略性与隐秘占有欲的束缚,混杂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强势安抚,排山倒海般将她淹没。
这瞬间的双重肢体接触,比之前任何一次指尖的挑逗都更首接、更深切。
让她瞬间头皮发麻,浑身僵硬,喉咙发紧。
血液疯狂向脸颊和相贴的肌肤涌去。
心跳声震耳欲聋,几乎要盖过汽车引擎。
碧云终于稳住了身体坐首,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吓死我了!”
她转过头来,“小姐,您没事吧?”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就在碧云视线投射过来的刹那。
腿侧的温热撤离。
膝头那股支撑的力道,也如潮水般消失无踪。
仿佛刚才那瞬间充满暗示的三角接触区,从未存在。
江雨蝶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一股虚脱般的无力感和一种更强烈如同骤雨中渴望晴天的渴望,从心底深处猛烈爆发。
“没,没事……”她声音微哑,侧过脸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
余光却清晰无比瞥见:
谢云霆也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手肘收回,整理了一下自己西装下摆几不可察的褶皱。
那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世家公子的矜持。
只是,在光影明灭的车窗反光里,江雨蝶捕捉到他紧抿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弧度一闪而逝,快得像错觉,却带着一种得逞后、危险的、极具蛊惑性的愉悦感和一种深藏于优雅面具之下,野火般无声燃烧的对“独处”的极端渴望。
车窗外流泻的霓虹灯影,如织的流光般划过。
车内,短暂肢体接触引发的滚烫涟漪无声蔓延,又被礼教的车厢强行冷却。
每一次肌肤相贴带来的战栗,每一次被迫分开后的空虚焦渴,都在彼此心湖深处堆叠起更高的堤坝。
“独处”的渴念,汹涌澎湃。
下一次的指尖触碰,下一次的腿侧相依,亦或是下一次的膝头轻抵,是否会冲破那看似咫尺实则天涯的距离?
车窗开合间拂过的微凉夜风,似乎也带不走空气中无声燃烧的暗火,只余下两颗愈发靠近却又被无形束缚紧紧缠绕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