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内,红烛高烧。
暖光流淌在垂落的鸳鸯纱帐上,投下柔和光晕。
窗外月色朦胧,更漏声遥。
空气里有甜暖的沉香新木的气息,和她身上残留的一丝冷梅淡香。
江雨蝶坐在床沿,大红的喜服衬得她肤光胜雪,卸去钗环的乌发柔顺地垂落肩头。
她微微垂着眼,捻着喜服袖口的金线滚边。
谢云霆站在她面前两步开外,一身月白中衣,温润松弛。
他走近一步,半蹲下身,抬手轻轻刮过她眼下尚未干透的淡淡泪痕。
他的指尖温热。
这一个触碰,像戳破了心湖表面的薄冰。
她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没有像受惊的鸟,反而慢慢抬起头。
那双映着烛光的眼里,没有奔涌的泪水,只有一片沉静的深不见底的哀恸余烬。
声音轻得几乎被烛花哔剥声盖过:
“他们说,海吞了你了。”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在碾磨,“遗体巡捕房都说‘办结’了。”
“我不信!死都不信!”
她的声音始终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平稳,只有气息深处微微不稳的颤抖,泄露着海啸般的惊惶。
“每天夜里冻醒的时候,总看见你在水里,闭着眼往下沉……”
这是她这半年来的日常,也是她最惨烈的心事。
她第一次可以对着丈夫摊开来讲,可以首面那段可怕的梦噩时光。
谢云霆握住了她冰凉微颤的手,包裹在掌心里,无声传递着暖意。
她抬起眼,首首看向他。
那一瞬,他仿佛透过她清凌凌的瞳孔,看到了那片冰冷绝望的海。
“我好怕,云霆。”尾音细细的像要断裂,“怕得骨头缝里,都结着冰渣。
谢云霆收拢掌心,将她微凉的手包裹得更紧实。
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
“船撞上了,”他开口,声音低沉。
“我撞到了头,醒来什么都记不得。名字,身份……都像被水冲散的画。”
他微微眯起眼,似乎在回忆那片虚无的空白:“只记得心口漏了个大窟窿,空荡荡灌着冷风,老疼。”
他看向她,烛光在他眼底跳跃。
“我知道,有个人在等我,死都得爬回来找!”
他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没有碰她脸颊,只悬在她发侧,拇指隔着空气极轻地擦过她鬓角的轮廓。
“雨蝶……”他慢慢念出这两个字,像是在确认一个失而复得的神谕,“我爱你。”
江雨蝶静静听着,看着他沉静的眼底翻涌的暗流。
那积压数月,几乎让她溺毙的恐惧和后怕,在这一刻,被注入了沉重和温暖。
她的心,终于缓缓安定。
身体微微前倾,额头轻轻抵在了他坚实温热的肩头。
一个全然依赖的姿势。
紧绷的肩线终于放松。
“回来就好。” 她抵着他的肩膀,闷闷地说,声音带着压抑后的疲惫和失而复得的喑哑,“回来,我就不怕了。”
谢云霆环住她的肩,手掌温和地在她紧绷了许久的背脊上,安抚性地轻轻抚拍。
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轻蹭了蹭。
“嗯,” 他应着,声音也染上了一丝喑哑的温柔。
他微微侧首,微凉的薄唇轻柔而无比珍惜地,印在了她光洁的额角上。
温存坚定。
江雨蝶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嗅着他身上熟悉又安心的,带着淡淡皂荚阳光气息的味道。
她抬起头。
暖融融的烛光跳跃在她眼中,像碎了满池星光。
那残余的哀恸沉入了湖底,升腾起来的是一种柔韧的、属于现在的,纯粹的光。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仰起脸,看着他的眼睛。
谢云霆读懂了那无声的邀约。
他低下头。
这一次,吻落在她微微颤动,如同花瓣般柔软的唇上。
他的亲吻初时如羽毛拂过,带着探寻和确认,小心温存。
唇瓣相贴的瞬间,仿佛有细小的电流在无声流窜,点燃了彼此皮肤下压抑己久的渴望。
江雨蝶阖上眼,无声地迎接这份迟来的慰藉。
她的手臂悄然抬起,轻轻攀上他宽阔的背脊,感受着衣料下温热坚实的肌理线条,带着一点点笨拙,一点点豁出去的依赖。
谢云霆感受到那份回应,环抱她的手臂收紧了些。
他的吻逐渐加深,越发温柔坚定,带着一种失而复得后,想要无尽贴近确认的渴求,如同涓涓细流汇聚成河。
呼吸交织,轻浅的喘息在暖阁里漾开,温度悄然攀升,驱散了最后一丝残留的冰冷。
那被压抑许久的,属于爱人间的亲密,终于在他们新婚的第一夜,像封存的佳酿破开泥封,在红烛的注视下,无声而炽热地流淌开来。
芙蓉帐暖,沉水香袅袅。
窗外月明无声,更漏深深。
帐幔内春宵缱绻,唯余温柔低语和心满意足的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