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阳光透过纱窗斜斜切进房间，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金斑。
陈诺蜷在旧木椅里，膝盖上摊着那本墨绿色封面的日记本，封皮边缘己经磨得起了毛边，像母亲生前总爱的那串檀木珠子。
她的指尖在纸页间游移，纸张因年代久远泛着茶褐色，每页右下角都盖着“市印刷厂2019年专用”的红色小章——母亲时薇在印刷厂做了十年排版工，这本日记该是从车间顺回来的边角料。
“10月3日，雨。阿山买了新米，熬的粥黏糊糊的，诺诺喝了三碗。”
“12月15日，晴。隔壁张婶送了把青菜，我用盐渍了，能吃小半个月。”
前半本都是柴米油盐的琐碎，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首到翻到2020年7月，字迹突然歪扭起来，笔画间浸着洇开的水痕，像是边哭边写的：“他们又来找我了，说...说我欠的债还没清。阿山在楼下修自行车，我不敢喊，指甲掐进掌心才没哭出声。”
再往后，所有文字都成了乱码。陈诺数过，每页有二十七个符号，圆圈、三角、叉叉，偶尔混着几个拼音字母，像排字工人排版时错放的铅字。
她把脸埋进臂弯，鼻尖萦绕着旧纸页特有的霉味，突然想起母亲总说“排版要讲规矩，每个字都得归位”——或许这些乱码是母亲用排版的规矩藏起来的？
她翻出母亲的旧工作笔记，封皮上写着“时薇 排版规范2018”。第三页夹着张表格，是印刷厂铅字架的位置图：第一排是“一”到“十”，第二排是“甲”到“癸”，第三排...…
陈诺的呼吸陡然急促，她抓起笔在草稿纸上画下铅字架的布局，又把日记里的符号一个个对应上去——圆圈是“一”的位置，三角是“丁”，叉叉是“未”...“当！”
钢笔从指间跌落，在地板上弹了两下。陈诺的手剧烈发抖，她按住纸页，生怕那些字会突然消失。
“7月21日：钻石矿=会所，王海波是蛇头。”
“7月23日：他们在我后腰烙了记号，说是‘孙九爷的货’。阿山给我涂药时，我咬着枕头没敢哭。”
7月25日：我怀孕了，医生说...说是畸形胎，像...像蛇的尾巴。”
阳光突然被云遮住，房间暗了下来。陈诺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咙发紧，像是有人攥着她的气管。她想起去年冬天，母亲总说腰疼，不让她碰后腰；想起有次给母亲搓背，看见她后腰有块紫红色的疤，问起来时母亲只说“摔的”；想起母亲自杀前三天，把她拉到床头，塞给她个铁盒：“诺诺，要是哪天妈妈不见了，你就看这个。”
“啪嗒。” 一滴泪砸在纸页上，晕开了“会所”西个字。陈诺突然想起小学五年级的家长会，母亲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站在教室后排朝她笑。那时她嫌母亲土，故意坐得离讲台远远的，现在想起来，母亲后腰的疤该是那时候就有了吧？
她抓起手机要打给李警官，手指却在拨号键上悬着抖个不停。
屏幕亮着，显示着凌晨三点发给父亲的消息：“爸，我相信你。”
而父亲的对话框停在三天前：“诺诺，照顾好自己。”
窗外传来收废品的吆喝声，“旧冰箱、旧彩电——”
陈诺突然想起，母亲出事前一周，总在半夜翻旧相册，嘴里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相册里有张全家福，母亲穿着红内裤站在河边，那是她二十岁生日时买的，说是“红运当头”。
现在想来，那条红内裤里藏着的戒指，该是母亲留给她的线索吧？
“叮咚。” 微信提示音响起，是同学小佳发来的：“诺诺，你上热搜了。”
陈诺点开链接，标题刺得她眼睛生疼：“杀人犯女儿竟在学校卖惨！”配图里她蹲在法院门口，举着父亲喂流浪猫的照片，鞋尖的破洞被放大成特写。
评论区里，“蛇蝎心肠”“有其父必有其女”的字眼像刀子似的扎过来。
她猛地合上日记本，封皮“啪”地拍在书桌上。墨绿封皮蹭上了她掌心里的汗，洇出个模糊的指纹。
楼下传来邻居张婶的骂声：“晦气！好好的河道出人命，现在连小孩都跟着作妖。”
陈诺把脸埋进臂弯，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下一下撞着肋骨。
“妈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对着空气呢喃，声音哑得像生锈的铃铛，“你为什么要自己扛着？”
风掀起纱窗，吹得日记本哗啦翻页。陈诺抬头，正看见母亲用歪扭字迹写的那句：“诺诺，如果有天你看到这些，别恨妈妈。要活着，要替妈妈看看太阳。”
她吸了吸鼻子，把日记本小心收进铁盒，锁扣“咔嗒”一声扣上。
手机在掌心震动，是李警官发来的消息：“小陈，今天局里收到新线索，方便来趟吗？”
陈诺对着镜子理了理乱发，镜子里的女孩眼睛通红，可下巴抬得老高。
她抓起铁盒，出门时撞响了门帘，那串母亲编的中国结在风里晃啊晃，红绳上的珠子闪着微光，像极了河道里那枚戒指的反光。
楼道里飘来饭香，是张婶家的红烧肉。陈诺摸着铁盒上的锁扣，突然想起母亲教她织围巾时说的话：“线头藏好了，围巾才不会散。”现在，她要把这些藏了太久的线头，一个个揪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