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气池底部的数字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王大有赤脚踩在发酵池边缘，裤腿卷到膝盖以上，小腿上沾满了深褐色的泥浆。他眯起眼睛，仔细辨认着水泥池底那串刻痕："1—6—8—3—9—5—7—2—4"。
"大有哥，发现什么了？"杨春梅的声音从池顶传来。她蹲在入口处，两根粗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蓝布工作服洗得发白，袖口还沾着早晨喂猪时溅上的饲料渣。
王大有仰起头，八月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池底刻了串数字，像是有人故意留下的。"他的声音在密闭的沼气池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数字？"杨春梅好奇地探出身子，一缕碎发从她的头巾里溜出来，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晕，"我下来看看。"
还没等王大有回应，杨春梅己经利落地顺着铁梯爬了下来。池底空间狭小，两人不得不紧贴着站在一起。发酵液的气味混合着杨春梅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让王大有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你看，"他指着池底，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数字上，"刻得很整齐，不像是随便乱画的。"
杨春梅蹲下身，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凹痕："会不会是建设时的工程编号？"她的指尖沾上了池底的青苔，在数字上留下的痕迹。
王大有摇摇头："沼气池是七西年建的，如果是工程编号，应该记录在档案里。"他顿了顿，"而且为什么刻在这么隐蔽的地方？"
正当两人研究时，池顶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王大有警觉地抬头，看见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入口处——是陈雅。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给她蜡质的皮肤镀上一层奇异的光泽，几乎透明。
"李书记找你们，"陈雅的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沼气压力又下降了。"
王大有皱起眉头："不可能，我昨天才调整过菌群比例。"
陈雅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放置在错误位置的蜡像。她的眼睛一眨不眨，瞳孔在强光下也没有收缩的迹象。
杨春梅不自在地挪了挪脚："我们马上上去。"她小声对王大有说，"陈雅总是让我心里发毛。"
两人爬出沼气池，陈雅己经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只有地上几个不自然的脚印证明她确实来过——那些脚印太浅了，仿佛踩在地上的人几乎没有重量。
大队部里，李书记正在和县里来的技术员说话。看见王大有和杨春梅进来，李书记的脸色更加阴沉："小王，县里下周要检查沼气工程，现在气压表都快降到红线了！"
王大有检查了气压表，眉头皱得更紧了——指针确实停在危险区域，但奇怪的是，连接池体的管道摸上去却鼓胀有力，不像气压不足的样子。
"表可能坏了，"他谨慎地说，"我检查一下..."
"坏了？"技术员冷笑一声，"县里配发的新设备，用了不到半年就坏了？你们知青点的技术水平有待提高啊！"
杨春梅的脸一下子涨红了："王大有同志是省农技校毕业的，他的技术水平..."
"好了好了，"李书记打断她，"不管什么原因，明天之前必须修好。县里很重视这个沼气示范点。"
走出大队部，王大有径首走向工具间。杨春梅小跑着跟上："气压表真的坏了吗？"
王大有摇摇头，等确定周围没人，才压低声音说："表被人动过手脚。实际气压正常，但表上显示偏低。"
"谁会做这种事？"杨春梅惊讶地睁大眼睛。
王大有没有回答，他想起了林卫东——那个总是一脸阴郁的知青，最近经常在沼气池附近晃悠。还有陈雅，她出现的时间和方式总是那么...恰到好处。
晚饭后，王大有借口检查设备，独自回到沼气池。月光下，水泥构筑物像一个沉默的巨兽蹲伏在知青点边缘。他掀开检修口的铁盖，再次下到池底。
数字还在那里，在昏暗的手电光下显得更加神秘。王大有用铅笔把数字拓印在笔记本上：168395724。正当他准备离开时，一阵轻微的响动从头顶传来。
"谁？"他猛地抬头，手电光束照向入口。
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光圈中——又是陈雅。这次她没有传达任何人的命令，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王大有，蜡质的皮肤在冷光下呈现出一种非人的质感。
"你知道这些数字是什么意思，对吗？"王大有不知为何脱口而出。
陈雅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不像微笑的微笑："防空洞第三通道。"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说完就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王大有愣在原地，心跳加速。防空洞？村子后山确实有个废弃的军事设施，但早就被封存了。他爬出沼气池，发现杨春梅正等在外面，手里提着一盏煤油灯。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她小声说，"发现什么了吗？"
王大有把陈雅的话告诉了她。杨春梅咬住下唇："陈雅怎么会知道？她从来不去后山..."
"也许不是'她'知道的，"王大有若有所思，"而是制造她的人知道的。"
两人沉默地走回知青点。经过女宿舍时，他们看见陈雅坐在窗边，一动不动地望着远方，像一具被遗忘的展品。她的眼睛反射着月光，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玻璃质感。
男宿舍里，王大有的室友们己经睡了。他轻手轻脚地取出藏在床底的一个铁盒，里面有几本密码学书籍——是他父亲，一位退役密码专家寄来的。借着煤油灯的微光，他开始研究那串数字。
凌晨时分，门被轻轻敲响。王大有警觉地抬头，看见杨春梅站在门外，怀里抱着一叠纸。
"我睡不着，"她小声说，"想帮你研究那些数字。"
王大有让她进来，两人挤在小小的煤油灯前。杨春梅的发丝垂在纸面上，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
"如果把数字分成三组，"她在纸上写着，"168,395,724...后山防空洞的坐标？"
王大有摇摇头："防空洞就在村子正北三公里处，不需要坐标。"他翻动书页，"如果是栅栏密码呢？"
"栅栏密码？"
"一种古老的加密方式，把信息写成之字形，然后按行读取。"王大有在纸上画出波浪线，将数字填入不同的位置。
杨春梅凑近看，她的肩膀贴着王大有的手臂，传来温暖的触感。煤油灯的光晕中，她的侧脸线条柔和而坚定，鼻尖上有几颗几乎看不见的雀斑。
"这样排列，"王大有继续写着，"然后横着读...还是没意义。"
杨春梅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不，看竖排！第一列是1、3、7；第二列6、9、2；第三列8、5、4..."
王大有眼前一亮："179是防空洞的编号！624可能是通道或房间号！"
"陈雅说的'第三通道'..."杨春梅的声音因为兴奋而颤抖。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想法：明天必须去防空洞看看。
天刚蒙蒙亮，王大有就悄悄起床了。他带上手电筒、绳子和一把小刀，刚走出宿舍门，就看见杨春梅己经等在院子里。她换了一身深色衣服，头发紧紧扎在头巾里，看上去像个准备执行任务的游击队员。
"陈雅呢？"王大有小声问。
杨春梅摇摇头："天没亮就不见了，她的床铺整整齐齐，像没人睡过一样。"
两人悄悄离开知青点，沿着田间小路向后山走去。晨露打湿了他们的布鞋，远处传来早起的鸟叫声。就在他们即将进入树林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们要去哪？"
王大有和杨春梅猛地回头，看见林卫东站在田埂上，双臂交叉在胸前。晨光中，他的表情晦暗不明。
"采...采蘑菇，"杨春梅结结巴巴地说，"早上的蘑菇最新鲜。"
林卫东冷笑一声："后山的蘑菇有毒，你们不知道吗？"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还是说...你们在找别的东西？"
王大有上前一步："我们去哪不需要向你汇报吧，林卫东同志。"
空气一时凝固。林卫东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最后他哼了一声："随你们便。"说完转身走了，但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却留在了王大有和杨春梅的背上。
"他知道了什么？"杨春梅不安地问。
王大有摇摇头："不管他知道多少，我们得抓紧时间。"
两人加快脚步进入树林。山路越来越陡，杂草丛生。大约走了一个小时，他们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山坡上发现了防空洞的入口——半掩在茂密的灌木丛中，铁门上的红漆己经剥落，但门锁看上去却意外地新。
王大有拨开灌木，铁门上的编号赫然映入眼帘：179。
"就是这里！"杨春梅激动地说。
王大有检查门锁，发现是数字密码锁，需要输入三位数。他毫不犹豫地输入了624。
锁发出"咔哒"一声，开了。
两人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沉重的铁门。黑暗像实质一样扑面而来，夹杂着陈年的霉味和某种说不清的金属气息。王大有打开手电筒，光束照出一条向下延伸的混凝土通道，墙壁上还残留着"备战备荒"的褪色标语。
"第三通道..."杨春梅小声重复着陈雅的话，声音在空荡的通道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王大有迈步向前，杨春梅紧紧跟在他身后。就在他们深入通道的同时，身后传来铁门缓缓关闭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