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夯歌起时(上)
第一章 夯歌起时
2025年10月17日 工程日志残页
"基坑支护位移值超警戒线300%,监理坚持浇捣继续...震动传感器显示地下有规律低频波动,像是...心跳?"
钢笔字迹在此处拖出长长的墨痕。
1962年秋 鲁南小王庄
王大有在夯歌声里睁开眼时,后脑还残留着钢筋贯颅的幻痛。三十七个补丁的棉被压得他喘不过气,土墙上"大办农业"的标语被灶烟熏得发褐,和记忆里深城地铁工地的安全警示牌重重叠叠。
"病秧子醒了!"门口纳鞋底的刘婶朝外喊,针尖在发髻上蹭了蹭,"你爹去公社背氨水,让你把晒场谷子收了。"
他摸着额角突突跳动的青筋,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正从裂缝里渗出来——昨夜暴雨冲垮了西坡梯田,生产队的粮仓大梁己经开始倾斜。这个认知让他猛然坐起,竹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晒场上堆着金黄的谷垛,十来个社员正用木锨扬场。王大有弯腰抓了把谷粒,指腹间突然顿住——2025年实验室的粒度分析仪数据自动浮现在脑海,这批谷子的含水率绝对超过18%。
"粮仓会塌。"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穿透夯歌。
老把式赵铁锤的旱烟杆在石碾上磕出火星:"胡咧咧啥?这梁子用的可是五十年老榆木!"
王大有踉跄着扑向仓房,头痛像把钝锯在来回切割。透过现代工程视角,他清晰看到承重柱底部白蚁蛀蚀的孔洞,椽子接榫处不当的应力分布,还有屋脊那三道要命的纵向裂纹。这些画面与深城基坑塌方的监控录像交织在一起,逼得他喉头泛上铁锈味。
"找二十斤麻绳,再抱三捆高粱秆来!"他转头对记分员喊,却发现人群早围成了看笑话的圈。只有会计李秀兰从算盘上抬起眼,蓝布头巾下露出半张苍白的脸。
雨就是这时落下来的。
第一滴雨砸在王大有的颧骨上时,他抢过赵铁锤的烟袋锅,蘸着泥水在地上画出个等边三角形。"三脚支架原理!"他嘶吼的声音混在雷声里,"现在加固西南角的...咳咳..." 血腥气突然涌上喉头,他跪倒在泥浆里,看见自己咳出的血沫在积水中绽成诡异的六边形。
"按他说的做。"李秀兰忽然出声,细瘦的手指攥住粮仓钥匙,"塌了粮仓,秋征任务完不成,咱们队都得吃挂落。"
当社员们将信将疑地扎起高粱秆支架时,王大有正蜷在仓房角落发抖。他咬破舌尖保持清醒,用灶灰在土墙上列出一串结构力学公式,又狠狠抹去。最后留在墙上的,是句歪歪扭扭的夯歌词:"三根秆子顶个梁,老君炉里炼金刚"。
雨幕中忽然伸来一方蓝帕子。
"含着。"卫生员周晓白蹲在他跟前,草药香混着碘酒味扑面而来。姑娘的手指按在他腕间,"你这头痛的毛病,怕是胎里带的邪风..."
王大有怔怔望着她耳后那颗红痣。记忆裂谷深处,穿白大褂的未婚妻正将听诊器贴在同样位置:"王大工程师,你再熬夜看图纸,迟早猝死在工地上。"
新旧两个时空的声音突然共振,他听见粮仓大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西南角!加斜撑!"他挣开周晓白冲向雨幕。闪电劈开云层的刹那,众人看见这个常年佝偻的病秧子,脊梁竟挺得比粮仓立柱还首。
2025年深城事故调查组
"王大有尸体还没找到?"
"怪就怪在这儿,基坑里只有他的安全帽,内部监测系统录下了...童谣?"
录音笔沙沙作响,变调的夯歌声从混凝土深处传来:"三根秆子顶个梁啊——老君炉里炼金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