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地下室里,只有电台里传来的“滋滋”声,和陈锋粗重得如同风箱般的呼吸声。
他整个人,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只有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手中那部小小的黑色电台。
刚才……他听到了什么?
幻觉吗?
是自己因为过度悲伤和杀戮,而产生的幻听吗?
“锋哥……能听到吗?求求你……回答我……”
那个声音,再次从电台里传来,比刚才清晰了一些,带着无尽的担忧和急切。
是陆云!
绝对是陆云的声音!
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轰!”
陈锋的大脑,像是被一颗重磅炸弹狠狠地击中,瞬间一片空白。
他手一抖,电台差点掉在地上。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稳住颤抖的手,将送话器凑到嘴边。
他的嘴唇哆嗦着,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烟,好几次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怎么可能?
她们不是……
那场轰炸……那块手帕……那支发簪……
李铁明明说……
无数的疑问和混乱,像潮水一样冲击着他几近崩溃的理智。
“……陆……云?”
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颤抖。
电台那头,在听到他的声音后,先是一阵死寂,随即爆发出了一声喜极而泣的惊呼。
“锋哥!是你!真的是你!太好了!你还活着!太好了!”
陆云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哭腔和狂喜,“我们还活着!我们都没事!小米和陆航都好好的!我们都没事!”
“活……着?”
陈锋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
他还活着……
她们都还活着……
这个认知,像是一道贯穿天地的闪电,狠狠地劈开了他心中那片由仇恨和绝望构成的黑暗世界。
光明,在一瞬间,重新涌了进来。
“怎么回事?”陈锋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但那剧烈的颤抖,却怎么也掩饰不住,“轰炸……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陷阱!锋哥!那是一个陷阱!”陆云急切地解释道,“我们那天刚进安全屋,我就感觉不对劲!太安静了!我留了个心眼,让大家先从后山的备用出口撤离,我一个人回去探查情况。”
“我刚走没多远,鬼子的飞机就来了!他们炸的根本不是安全屋,而是安全屋前面那片山坡!他们是故意制造出我们全都被炸死的假象!”
“那手帕和发簪呢?”陈锋追问道,这是他最无法理解的地方。
“是我故意扔在那里的!”陆云说道,“我当时就猜到,这肯定是鬼子设下的圈套,目的就是要引你出来!我怕你不知道情况,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所以故意留下线索,让你以为我们都死了,这样你至少会为了报仇而保全自己,不会轻易涉险!”
“我没想到……我没想到你真的会去省城……这几天我们一首联系不上你,都快急疯了!李铁大哥派人去省城打探消息,才知道城里出了个‘割喉恶魔’……锋哥,是你,对不对?”
听着陆云的解释,陈锋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他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原来是这样……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
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他的,阴谋。
而他,就像一个傻子一样,跳了进去。
他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
他杀了松井,杀了军需处长,杀了渡边……他在这座城市里,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那支撑着他疯狂杀戮的仇恨,如同被抽走了地基的大厦,轰然倒塌。
剩下的,不是复仇的快意,而是无尽的后怕和空虚。
如果……如果陆云没有那么机警……
如果……她们真的死在了那场轰炸里……
他不敢再想下去。
“锋哥?锋哥?你怎么不说话?”电台里,陆云的声音充满了担忧。
“我……没事。”陈锋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这几天积攒的所有戾气,都一同吐出去。
“你们现在在哪里?安不安全?”他哑声问道。
“我们很安全,李铁大哥把我们都接回营地了,小米她们都好好的,就是很想你,天天都在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小米……”
一想到那个小丫头,陈锋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给轻轻攥住了,又酸又软。
他这几天,满脑子都是杀戮和复仇,几乎快要忘记了,那个小丫头还在等他回家。
“我马上回去。”陈锋站起身,声音虽然依旧沙哑,但己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坚定。
“锋哥,你千万要小心!现在全城都在抓你,鬼子都快疯了!”陆云急忙叮嘱道。
“放心。”陈锋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们抓不住我。让他们再多活几个小时吧。”
他没有立刻动身。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擦干了上面的血迹,重新放回刀鞘。
然后,他走到渡边的尸体旁,蹲下身,从他身上摸出了一份加密的电报文件和一本密码本。
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这些天,他虽然是在疯狂泄愤,但也并非全无理智。
他杀的每一个人,都是鬼子和汉奸体系里的关键节点。
现在,他更是拿到了特高课的内部情报。
这场“疯狂”,总得有点价值。
做完这一切,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充满了血腥味的地下室,启动光学迷彩,身影再次消失。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被仇恨吞噬的魔鬼。
而是那个,要赶着回家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