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贴着桌子，嗡嗡地闷震，像颗随时会炸开的小型炸弹。不用看也知道，屏幕上准是露姨那张笑得过分热情的脸。林小满指头悬在挂断键上方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认命地划开。露姨那标志性的大嗓：“小满啊！准备好了吗？我跟阿良准备到你家楼下了。”
“己经好了，露姨。我现在下去一楼等你们。”林小满没等她那边拔高的第二波音浪抵达，指尖己经飞快地戳中了红色按钮。
世界瞬间清净了。林小满站在全身镜前“咔嚓”对镜自拍，点击发送给林妈妈，“己经出门去完成您的计划A对象了。”
林小满站在树下等着对方，在这过程中林妈妈长达60秒的语音袭来:“你干什么穿成这样，这条绿色裙子不好看很显老，还有你能不能画点淡妆，这个男生你爸爸跟他爸以前吃过饭，家庭条件很好的，家庭教育不会差的，媒婆也是你爸的朋友，你能不能好好对待……”林小满关闭微信，她实在是不想再听到林女士的唠叨了。
一辆灰色的汽车停在面前，车窗降下露姨那张热情的脸浮现在眼前，“hello，小满满，上车，你坐后面还是前面。”
林小满瞟了一眼主驾驶的男生便对着露姨微笑道:“露姨你好，我坐后面就好了。”
林小满拉开车门坐进后座，礼貌地朝旁边的露姨笑笑，又轻声跟主驾驶的男生打了个招呼：“你好。”阿良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轻轻点头，“你好。”
一路上，露姨像个热情的小喇叭，不停地说着各种话题，试图缓解这略显尴尬的气氛。一会儿夸邓芶良工作努力，一会儿又赞林小满乖巧懂事。林小满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目光透过车窗看着外面飞逝的街景。
到了鸽子店，进了店里，大家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露姨点菜的时候依旧滔滔不绝，林小满低着头，问吃什么都是说随意、都可以。没一会儿面前放了一套烫过的白瓷碗，林小满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是对面的阿良递过来的，“谢谢。”
那张脸，清晰地映在林小满眼前，眼睛微微肿眼泡，小眼睛像没睡醒一样沉重地垂着，鼻头宽大得有些突兀，脸盘大大的，和露姨之前天花乱坠吹嘘的“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之间，隔了恐怕不止一个太平洋的距离。
林小满心里是失望的，但是想着怎么样也要忍着吃完这顿饭再说，到时候就说两个人不合眼缘不合适，也算给大家一个交代了。
“哎呀，瞧瞧，我们小满满害羞了!阿良，你别介意，小姑娘嘛，脸皮薄！小满，我跟你说过的，阿良是好孩子从小我看着长大的，稳重，有本事！”
林小满扯了扯嘴角，算是给了梅姨一个敷衍至极的回应，目光低垂，死死盯着面前桌布上某个突兀的深褐色油渍斑点，她只觉得自己跟这个油点一样突兀跟尴尬，很想回回家。
林小满抬起头，邓芶良己经拿起了桌上那个印着“福”字的青花瓷茶壶，给每个人倒上滚烫的茶水，先是露姨，再到林小满面前。清澈的茶汤注入干净的瓷杯，升起袅袅白气。
“天热，喝点茶润润。”他放下茶壶，简短地说了一句。
林小满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握着茶壶柄的手上。手指不算修长，甚至指关节有些粗大，指甲修剪得异常干净。
露姨看到这场面立刻眉开眼笑地开始主导：“对对对，喝茶喝茶！来来来，小满，你看看想吃点啥？别客气啊！阿良请客！”她热情地把那本塑封菜单推到林小满眼皮底下。
菜单上“秘制辣烧乳鸽”几个鲜红的字瞬间跳入眼帘。林小满带着点刻意的期待：“听说这里的辣烧乳鸽是招牌？我想试试。” 说完，还特意补充了一句，“要最辣的那种。”
露姨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显然没料到林小满会主动点这个，她飞快地瞥了阿良一眼，打着哈哈：“哎呀，那个是挺辣的，小满你能吃辣吗？要不换个……”
“没关系。”邓芶良的声音截断了露姨的话，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波动，只是对拿着点菜本站在一旁的服务员点了点头，“加一份秘制辣烧乳鸽，要最辣的做法。”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当那盘铺满了鲜红辣椒、花椒，热气腾腾、散发着霸道辛香的辣烧乳鸽端上桌时，连空气都似乎灼烧起来。林小满夹了一块，送进嘴里。瞬间，一股爆炸性的、带着尖锐痛感的辣意首冲天灵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喉咙里火烧火燎。
她强忍着没咳出声，低头猛灌了一口冷了的茶，冰凉的液体滑过，如同杯水车薪。就在这时，一只带着薄茧的手，轻轻将一盒冰酸奶推到了她的面前。林小满抬起头，隔着被辣出的生理性泪水模糊的视线，看到邓芶良的额头和鼻尖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嘴唇微张，呼吸似乎也有些急促，显然也被这辣味冲击得不轻。然而他的眼神却很平静，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切，看着她，低声说：“喝这个缓缓。你嘴唇都辣红了。”
那声音不高，在露姨大嗓门的背景音里甚至有点模糊。林小满端起那杯冰酸奶，大口喝下，冰凉的感觉压下了喉咙里的火焰。
饭局的后半程，在露姨主导的、关于阿良在“警察局”多么踏实肯干、前途无量的喋喋不休中度过。林小满成了个安静的背景板，偶尔应付地点点头，其他时候都低着头，听着露姨跟阿良的问答。
替大家盛汤，汤勺稳稳当当，没洒出一滴；露姨讲话时唾沫星子不小心溅到桌沿，他不动声色地抽了张纸巾按掉。这些小动作流畅自然，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终于熬到露姨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宣布“吃得差不多了”。林小满几乎是立刻站起来，抓起包：“露姨，邓……先生，下午公司突然有急事，我得先走了。” 语气尽量装得自然又急促。
“啊？这就走啊？”露姨意犹未尽。
“嗯，项目赶进度。”林小满胡乱搪塞着，眼睛只看着梅姨，避免与邓芶良有任何眼神接触。
“那行吧，工作要紧！阿良，你送送小满满？”露姨立刻转向邓芶良
“不用不用！”林小满抢在邓芶良开口前飞快拒绝，语速快得像在逃命，“门口就有地铁，特别方便！露姨再见！邓先生再见！”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就往门口快步走去，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玻璃门推开，外面午后燥热的空气涌进来，她才感觉能重新呼吸了。
第二天下午，天空阴沉得如同浸透了墨汁的棉絮，酝酿了一整天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写字楼的玻璃幕墙上，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外面灰蒙蒙一片，车流像搁浅的鱼，红色的尾灯在雨帘中晕染开，模糊不清。同事们都挤在落地窗前，愁眉苦脸地抱怨着这鬼天气和打不到车的窘境。
林小满缩在自己的工位里，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一点点跳向六点，心里也像外面的天色一样灰暗。她想了想能救她的也就只有沈岩了，有点撒娇似的发了一条信息给他，“沈大医生，你下班了吗？下大雨我被困在公司走不了啦。”
刚发完信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打了进来，林小满皱着眉，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划开接听。
“喂？”
“林小姐？”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平稳，穿过雨声的嘈杂，意外地清晰，“我是邓芶良。”
林小满的手指瞬间收紧，捏得手机边缘发硬。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号码？肯定是露姨！一股被冒犯的烦躁感立刻升腾起来，语气也不由自主地冷硬下去：“有事吗？”
他似乎没在意林小满的冷淡，声音依旧平稳：“我在你公司楼下。雨太大了，送你一程？”
居然连自己公司都知道在哪了，林小满有点不满。“不用，不麻烦你了。”林小满几乎是脱口而出，拒绝得斩钉截铁，“我约了车，马上就到。” 谎话张口就来，只想立刻结束这通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就在林小满以为他会识趣地挂断时，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穿透了雨声：“你昨天吃饭时提过一句，说很久没看电影了。” 他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平铺首叙，“我买了晚上8点的票，位置在七排中间。离这里不远。”
林小满握着手机，整个人僵在椅子上。昨天……吃饭？她什么时候说过？记忆像蒙尘的胶片，艰难地倒带。对了，好像是露姨唾沫横飞地批判现在的电影“乱七八糟”时，自己心不在焉地插了一句，说最近工作有点多己经很久没看电影了……当时纯粹是随口一说，用来堵露姨的嘴，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快听不清，他居然……记住了？
电话那头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和他平稳的呼吸，似乎在耐心地等待。
拒绝的话明明己经到了舌尖。楼下，暴雨如注。我林小满张了张嘴，那句“不用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指尖在冰凉的手机外壳上无意识地划动了几下，最终，一个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的音节，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好。”
挂断电话，林小满给沈岩发了一条信息，“不用来接我了，昨天那个相亲对象来接我……”
门外，密集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林小满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沉重的玻璃门。冰冷的、带着土腥气的湿气瞬间扑面而来。视线在滂沱大雨中急切地搜寻，几乎立刻就被雨幕中那把稳稳撑开的深蓝色大伞攫住了。
邓芶良就站在几步开外的台阶下。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沿着伞骨哗哗流淌，在他脚下汇成小小的溪流。他半个身子都暴露在伞外，白色衣服右肩己经湿透，紧紧贴在身上。他站得很稳，那把伞像一座小小的、坚定的堡垒，固执地朝向林小满即将踏入风雨的方向倾斜着。
邓芶良看到她出来，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握着伞柄的手似乎更稳了些，将那片干燥的庇护所无声地又往前递了半分。
一股暖流，毫无预兆地，笨拙地，从身上一点点洇开。
“走吧，” 邓芶良终于开口，声音依旧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雨声，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雨太大，路上堵。走过去来得及。”
林小满没有说话，只是低头，踏进了那把深蓝色大伞里，雨水猛烈地敲打着伞面，噼啪作响，像是密集的鼓点。伞下的空间被隔绝开来，狭窄而安静。
两人站在一起，细看会发现其实邓芶良身高估计比林小满矮一点。“冷吗？”邓芶良忽然问。
“还好。”林小满摇摇头，目光落在前方被雨水冲刷得发亮的街道上。
“嗯。”他简单地应了句。
两个人并肩走向前方那个亮着灯箱的影院入口。
走进影院，邓芶良去买可乐爆米花，林小满站在一旁等待。她看着邓芶良的背影，觉得他虽然长得不是很好看，但是至少目前来看人还可以。不一会儿，邓芶良捧着可乐和爆米花回来，两人找到座位坐下。电影开始后，林小满渐渐沉浸其中，偶尔吃一米花，喝一口可乐。而邓芶良则时不时侧头看她。
电影结束，灯光亮起，林小满还有些意犹未尽。邓芶良轻声问：“喜欢这部电影吗？”林小满点点头，“挺好看的。”两人走出影院，外面雨己经停了，空气格外清新。月光洒在地上，像是铺上了一层银霜。
邓芶良突然停下脚步，低声问:“要吃宵夜吗？”“啊，不用了，想回家休息了。”林小满摇了摇头。
走到汽车旁，邓芶良掏出车钥匙，走向驾驶位，顺势替林小满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林小满微微一怔，目光里掠过一丝讶异，随即对他浅浅一笑，低头坐了进去。车门“咔哒”轻响合拢，像是把外面的世界暂时关在外面了。
沉默在流淌的灯火里发酵，几乎有了重量。邓芶良清了清嗓子，刚想说点什么话题时，一阵突兀的震动却骤然响起——是林小满的手机，屏幕的光照亮她瞬间窘迫的脸。电话简短结束，林小满摁灭屏幕，那一点光亮消失，“是…是我妈。”林小满抬眼飞快地扫了邓芶良一下，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空气里的尘埃，“问我到家没。”她声音里那份被家人惦念的无奈。（实际是惦念她相亲的结果）
邓芶良竟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脱口而出：“查岗啊？”
林小满一愣，随即也抿嘴笑起来，“啊是啊，总是这样，不放心。”
这小小的共鸣，如同在冰面上凿开一道细缝。邓芶良顺势接话：“天下父母都一样。”
话题竟像找到了出口的溪流，自然而然地淌开了。从各自家乡父母无微不至的“关照”，聊到相亲的无奈，再滑到工作里遇到的啼笑皆非的事情。
车子缓缓驶入林小满家小区那条幽静的林荫道，树影婆娑，在车内投下斑驳摇曳的光斑。引擎声也低了下去。她讲述的某个趣事刚刚收尾，余音带着笑意在小小的空间里萦绕，又被这突然降临的静谧温柔地包裹。邓芶良侧过头，目光落在她身上：“其实……刚才一路不说话，我紧张得要命，生怕你觉得这趟车坐得特别没意思。”
林小满闻言倏地转过头，短暂的惊讶过后，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肩膀微微耸动，声音清亮又带着点促狭：“彼此彼此！我手心都快出汗了。”
推开车门，夜风裹挟着树叶的微凉气息涌入。林小满站在车外，弯腰对着车窗里的邓芶良，脸上那明朗的笑意仍未消散：“谢谢啦，今天谢谢你了。我先上去了，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邓芶良点头道。
林小满打开家门，站在玄关处仔细回想着这两天的事情，虽然这位邓先生长得不好看，但是目前来看绅士且细节，好像还可以。不过还是可以再观察观察，现在先不管那么多先好好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