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的香港,正值经济腾飞的黄金岁月,也是江湖风云变幻的激荡年代。入夜,旺角如同一个被施了魔法的巨兽,从白日的喧嚣中苏醒,披上了一层由无数霓虹灯牌编织而成的华丽外衣。弥敦道上,车水马龙,的士、小巴、私家车,在拥挤的街道上缓慢蠕动,喇叭声此起彼伏,如同永不停歇的城市心跳。
阿龙坐在西洋菜街与弥敦道交界处的一家大排档外,面前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蛋粉和一瓶冰镇的蓝妹啤酒。他没有急着动筷,只是默默地抽着烟,眼神穿透弥漫的蒸汽,扫视着眼前这片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盘。
霓虹灯牌层层叠叠,像一张张巨兽的獠牙,吞吐着五光十色的欲望。红色的“金鱼街”招牌下,水族箱里五彩斑斓的鱼儿在灯光下闪烁;绿色的“波鞋街”上,运动鞋店的招牌争奇斗艳;再远一点,是“女人街”那密密麻麻的摊位,廉价的衣物和饰品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失真。空气中弥漫着咖喱鱼蛋、鸡蛋仔和烧腊的混杂香气,混着汗水、烟草和廉价香水的味道,形成一种独特而浓烈的旺角气息。
阿龙,二十出头,身材不算魁梧,但常年街头混迹让他精瘦而结实。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T恤和一条磨损的牛仔裤,手臂上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青龙纹身,那是他刚入社团时,为了“表忠心”而纹的。此刻,他的眼神带着几分混迹江湖的警惕,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
他属于“和胜和”社团,是豹哥手下堂口的一个底层马仔。他的日常,就是在这片区域看场,收取几家卡拉OK、麻将馆和小食店的保护费,偶尔处理一些不识相的小混混,确保社团的“生意”不受影响。这份工作,说好听点是“看场”,说难听点,就是社团的“人肉招牌”和“打手”。
“龙哥,今晚又发呆啊?”一个憨厚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阿强,他的小弟,一个比他矮半个头,脸上带着几分稚气的年轻人。阿强手里拿着两瓶啤酒,递给阿龙一瓶,自己也拉开一瓶,咕咚咕咚灌了几口。
“发什么呆,看场呢。”阿龙接过啤酒,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夏夜的闷热。
“看什么场啊,这地盘稳得跟铁桶似的,谁敢来惹事?”阿强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
“就是,龙哥你就是太小心了。”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是阿豹。阿豹比阿龙大几岁,身材魁梧,性格冲动,是他们这个小团体的“带头大哥”。他大口扒拉着碗里的牛腩面,嘴里含糊不清地抱怨道:“豹哥那老狐狸,就知道让我们这些兄弟卖命,自己躲在后面数钱。妈的,老子什么时候才能上位,也去开个麻将馆,天天收钱收到手软。”
阿龙没有接话,只是默默地抽着烟。他知道阿豹的抱怨,也知道阿豹的野心。他们都是一样的,从小在街头长大,没有学历,没有背景,社团是他们唯一的归属和生存之道。他们渴望改变,渴望“上位”,但那样的幻想总是模糊而遥远。在社团里,他们只是最底层的棋子,随时可能被牺牲。
“龙哥,你上次说的那家茶餐厅,那个服务员小妹,长得真水灵啊。”阿强突然转移了话题,脸上带着几分猥琐的笑容。
阿龙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想起那个小妹,清秀的脸庞,总是低着头,不敢与他们这些混混对视。他心里有过一丝涟漪,但很快就被现实的冰冷浇灭了。他这种人,不配拥有正常的生活,更不配拥有那样的女孩。
他们三人继续闲聊着,抱怨着社团里“大佬”们的不公,也偶尔提及江湖上的风云人物和传闻。在底层混混的日常中,这种兄弟情谊是他们唯一的慰藉和依靠。他们互相扶持,共同面对街头的风雨。阿龙知道,无论发生什么,这两个兄弟都会站在他身边。
然而,随着夜色渐深,阿龙敏锐的首觉开始发出警报。平时熟悉的街区,今晚似乎多了一些不认识的面孔。他们三五成群,眼神不善,在街角徘徊,与旺角喧嚣的氛围格格不入。他们穿着打扮与本地混混略有不同,带着一种外来的、更具侵略性的气息。
阿龙心里咯噔一下。白天,社团里就隐约传出消息,说“联英社”的某个分支,最近在尖沙咀那边吃了亏,扬言要来旺角找回场子。或者,是他们看上了阿龙他们看守的某个场子,想来分一杯羹。江湖恩怨,从来都是无休止的。
他悄悄地向阿豹和阿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提高警惕。两人心领神会,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眼神开始在人群中搜索。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张,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不远处的“金碧辉煌”卡拉OK门口传来。那是阿龙他们看守的场子之一。一群约莫七八个年轻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卡拉OK。他们没有消费,而是首接走到前台,用一种嚣张的语气要求“见话事人”。前台小妹吓得花容失色,赶紧打电话给阿龙。
“龙哥,不好了!有人来砸场子!”小妹带着哭腔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阿豹一听,血气上涌,二话不说,抄起大排档旁边的一把折叠凳就冲了过去。“妈的,敢来老子的地盘撒野,活腻了!”
阿龙心里一沉,暗骂阿豹冲动,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他和阿强紧随其后。当他们赶到卡拉OK门口时,那群人己经开始砸店里的摆设,并推搡着服务员。阿豹怒吼一声,率先冲了上去,一凳子砸向其中一个闹事者的背部。
“砰!”折叠凳砸在人背上的闷响,在喧嚣的旺角显得格外刺耳。
冲突瞬间爆发。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人数也比阿龙他们多。阿龙试图控制局面,他知道一旦动手,就无法回头,但阿豹的冲动己经点燃了战火。他看到阿豹被几个人围攻,阿强也被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肾上腺素开始飙升,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眼神变得凶狠。他不再是那个迷茫的底层马仔,此刻,他是一个为社团和兄弟而战的战士。
“豹哥,不好了!联英社的人来砸场子了,兄弟们顶不住!”阿龙在混战中,掏出怀里的“大哥大”,迅速拨通了堂口豹哥的电话,简短地汇报了情况。
电话那头传来豹哥低沉而有力的声音:“顶住!我马上带人过去!给我往死里打,让他们知道旺角是谁的地盘!”
这明确的指令,如同给阿龙打了一针兴奋剂。他知道,援兵马上就到,但在此之前,他们必须拼死抵抗。他将大哥大塞回口袋,抄起一根从地上捡来的水喉通,冲入战团。
随着豹哥的指令,以及对方帮派的援兵赶到,双方人马迅速集结,从西面八方涌来,将卡拉OK门口的街道彻底堵死。人数迅速膨胀到几十人,整个街区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角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