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空气里似乎都在冒着热气，孙医生捏着她的脚踝转了两圈，说骨头没事，就是得歇一周。等她一瘸一拐蹭回知青点，日头都快沉到西山头了。
宿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宋衡玉正坐在床沿剪鞋样，见温宁一瘸一拐地进来，眼睫毛抬了抬：“这是咋弄的？”
李红刚从村里回来，她是知青队长，说：“孙医生跟我说你的脚伤，我跟支书说了，准你歇七天。”
温宁扶着桌子喘气，瞅见宋衡玉脚边的新布鞋帮子——那布料看着像是的确良，在这穷沟沟里可金贵着呢。
头两天宋衡玉倒是勤谨，早饭时端来碗红薯粥，粥面上漂着两星油花：“今儿冯晓轮值，指不定煮出啥玩意儿。”
温宁心里想着到底是住一个屋檐下的，宋衡玉为了自己的人设，宋衡玉挺会装模作样照顾自己。
可第三天早上，宋衡玉把碗往桌上一蹾，粥点子溅到温宁杯子上：“赶紧喝，我还得去上工呢。”
那碗粥稀得能照见人影，红薯块儿都煮化了，温宁扒拉两下，碗底沉着半块冻硬的窝窝头。
“宋衡玉，我这脚疼得厉害，能不能……”温宁话没说完，宋衡玉己经把梳子往镜台上一摔：“谁不疼啊？昨儿我割麦子还闪了腰呢。”
她转身时，温宁瞅见她棉袄兜里鼓囊囊的，像是揣了个白面馒头——这年月，知青点的细粮都是按人头分的，宋衡玉咋会有这玩意儿？
晌午冯晓送饭来，进门就咋呼：“温宁妹子，你可不知道，宋衡玉跟队长说你事儿多，非让她伺候吃喝。”
温宁正啃着硬邦邦的窝窝头，听见这话差点噎着。
冯晓往床上一坐，压低声音：“今早在地里，我瞅见她把村里王会计给的红糖揣自己兜了，说是给你泡水喝，鬼才信呢！”
窗外传来宋衡玉跟人说笑的声音，温宁撑着墙挪到窗边，见她正跟邻村的知青递话，手里拿着块桃酥。
那包装纸温宁认得，是她离家时母亲塞进行李的，总共就五块，她一首没舍得吃。
宋衡玉咬着桃酥，眼瞅着温宁的窗户，嘴角撇了撇：“省城里人家的娇小姐，摔个脚腕子就金贵得不行，还得人端屎端尿……”
温宁只觉得血往头上涌，扶着窗框的手首哆嗦。她想起头天夜里，宋衡玉说帮她拿毛巾，却把她压在箱底的雪花膏顺走了。
想起她假装热心按摩脚踝，实则偷偷翻看她的家书；想起李红分配任务时，宋衡玉总把轻活儿往自己身上揽，却跟人说温宁装病躲懒。
“李红姐！”温宁猛地拉开门，正好撞见李红端着盆衣服进来。
她眼圈一红，指着宋衡玉的床：“姐，我不叫她送饭了，求你帮我跟大伙儿说一声，我自己能挪到灶房吃。”
李红把盆往地上一放，眉头拧成个疙瘩：“咋回事？跟我说说。”
温宁还没开口，宋衡玉从外头进来了，看见李红在，立刻换上副委屈脸：“红姐，我不是故意惹温宁生气，就是昨儿太累了……”
“累？”温宁指着她兜里的白面馒头，“你揣着细粮跟人唠嗑的时候咋不累？偷拿我桃酥、雪花膏的时候咋不累？”
宋衡玉的脸“唰”地白了，伸手想抢温宁的话头：“你血口喷人！”
李红一把推开她的手，蹲下来查看温宁的脚踝：“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脚咋能挪到灶房？
这样，从明儿起，我跟冯晓轮着给你送饭，省得有人嘴上抹蜜心里藏刀。”
打那以后，李红每天下工都先给温宁端来饭菜。
有时是掺了榆钱的窝窝头，有时是红薯稀饭就咸菜，虽说简陋，却热乎实在。
冯晓还偷偷从家里带来俩鸡蛋，给温宁煮了补身子：“妹子，咱不跟那号人一般见识，她那点儿心思，大伙儿心里都有数。就你被蒙蔽住双眼，整天被她骗。”
温宁养伤的第五天，下起了雷阵雨。她听见灶房里叮当作响，撑着板凳挪出去看，见李红正蹲在灶前烧火，雨水顺着房檐漏下来，打湿了她半边肩膀。
宋衡玉躲在门后嗑瓜子，见温宁出来，故意说：“宁宁，能走了？你要是轻点了，明儿正好该你轮流做饭了，给大家分担一点。”
“我脚还没好利索呢。”温宁扶着门框说。宋衡玉把瓜子袋往桌上一扔：“装啥装？我看你就是不想干活！”
李红“腾”地站起来，手里的火钳往地上一磕：“宋衡玉！温宁的工分我记着，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再敢找事儿，我上报支书去！”
宋衡玉被噎得说不出话，狠狠瞪了温宁一眼，摔门进了屋。
冯晓从缸里摸出俩土豆，低声跟温宁说：“昨儿我看见她把队里分的油偷偷往自己罐子里倒，还说是给你炒菜用……”
温宁没说话，默默拿起抹布擦着桌上的雨水。
第七天温宁能下地了，虽说走得慢，却坚持跟着上工。
路过村东头的供销社代销点，看见宋衡玉正跟售货员比划着买糖块，手里攥着的钱票子，看着像是温宁母亲在她要下乡知青期间，给她缝在棉袄里的私房钱——那钱她明明藏在枕头底下，怎么会到宋衡玉手里？
温宁没声张，拐进旁边的田埂。李红扛着锄头追上来，把半块干馒头塞给她：“饿了吧？先垫垫。”
温宁咬着馒头，看着远处宋衡玉拿着糖块跟蒋东原说笑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里那点同情心，彻底凉透了。
打那以后，温宁跟宋衡玉算是撕破了脸。分饭时宋衡玉总把糊锅巴留给她，宋衡玉故意在她面前显摆新衣裳。
知青点的日子依旧清苦，红薯窝窝头啃得牙花子发酸，可温宁心里透亮——有些人，面上光鲜，心里却比灶房的锅底还黑。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来的时候，温宁的脚伤彻底好了。她跟着大伙儿在雪地里刨粪，棉袄上结了层冰碴子。
收工回知青点的路上，冯晓指着前面说：“你看宋衡玉，没话找话硬聊，总想往周继淮跟前凑呢。”只见周继淮满脸严肃绷着脸：“宋同志，我们关系没有那么近，麻烦你以后离我越远越好。”
温宁看到周继淮对女生的边界感还挺强，心里对他的好感更多了，这时身上有点发凉，不禁裹紧了自己有点发湿的棉袄，加快了脚步。
灶房的烟囱正冒着青烟，李红在里头喊：“温宁、冯晓，快来帮着揉面，今儿吃酸菜包子！”
推开房门，热气混着面香扑面而来，冯晓抢过温宁手里的粪筐，李红往她手里塞了个烤红薯：“快暖暖手，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
温宁咬着热乎乎的红薯，看着李红和冯晓在面案前忙活的身影，忽然觉得这简陋的知青点，比任何地方都踏实。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盖住了后山的草地，也盖住了那些腌臜的算计。
在这七零年的冬天里，能有口热乎饭吃，有真心待你的人，就比啥都强。
至于那些心思不正的人，就让他们像雪地里的脚印一样，迟早被风吹散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