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疏勒堡·临时划出的“匠营区”(原马厩)**
**时间:当夜**
寒风在堡墙外呼啸呜咽,堡内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热火朝天景象。临时清理出的马厩区域,成了工匠们的主战场。巨大的篝火在中央熊熊燃烧,驱散着严寒,映照着一个个忙碌而专注的身影。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铁锤敲击铁砧的声音密集如雨点!陈铁匠赤裸着筋肉虬结的上身,汗水在古铜色的皮肤上流淌,蒸腾起丝丝白气。他正带着一群铁匠,奋力锻打着从堡内各处搜集来的破铜烂铁——断裂的矛头、残破的甲片、废弃的农具……在通红的炉火中,它们被重新熔炼、锻打,变成一支支寒光闪烁的三棱透甲箭簇,或者修补破损甲胄的铁片补丁。火星西溅,映照着他们专注而充满力量的脸庞。
另一边,木匠们则在老木匠的带领下,锯木、刨板、凿卯。他们利用有限的木料,争分夺秒地修复着被冻裂的箭塔基座,加固着被投石砸出裂缝的城墙垛口,甚至赶制出几架结构更为合理、射程更远的简易床弩。冰冷的空气里弥漫着松木和汗水混合的气息。
而在一个相对僻静、用厚毡围起来的角落里,气氛则显得有些神秘。王老火裹着厚厚的毯子,围着一个烧得正旺的小炭炉。他面前摊开着那卷残破的羊皮古方,旁边堆放着几块从金矿带出的硫磺矿石、硝石结晶,还有一小罐从伙房刮来的木炭粉末。他浑浊的老眼此刻闪烁着异样的精光,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点混合粉末,凑到炭火旁。
嗤——!
一小簇蓝白色的火花猛地蹿起,伴随着刺鼻的硝烟味!
王老火吓了一跳,随即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低声对守在一旁的崔琰道:“崔……崔大人!成了!这方子……这配比……有门道!虽然比不上传说中道家的‘掌心雷’,但若量大……量大管够……塞进陶罐里……轰他娘的一下子!保管让吐蕃狗喝一壶!”他激动得语无伦次。
崔琰看着那转瞬即逝的火花,又看看王老火眼中那近乎狂热的兴奋,心头剧震。他立刻意识到这东西可能带来的颠覆性力量:“王老!需要什么?人手?地方?尽管说!王爷有令,优先供给!”
“要地方!要僻静!远离火源!还要硫磺、硝石!越多越好!木炭好找!”王老火急促地说着,眼中燃烧着技术狂人的火焰,“再给俺找几个胆大心细、手脚麻利的小子!这玩意儿……弄不好先炸自己!”
“好!我亲自安排!”崔琰立刻应下,转身匆匆离去,心中翻江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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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疏勒堡主厅旁·赵大休养的石室**
**时间:同一夜**
与匠营区的热火朝天不同,这间小小的石室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沉沉的暮气。松明火把的光线昏暗摇曳,映照着赵大枯槁得如同骷髅的面容。他仅存的右腿也因长期的冻伤和营养不良而肌肉萎缩,左腿断处裹着的麻布渗出淡淡的脓血痕迹。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李琰屏退了旁人,只带着尉迟光,轻轻走到赵大的榻前。看着这位连接着安西过去五十年沧桑与此刻浴血重生的活化石,李琰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敬重。
“赵老……”李琰的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位风中残烛般的老人。
赵大的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一条缝隙。那双曾经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此刻浑浊不堪,布满了灰翳,几乎失去了焦距。他似乎用了很久,才勉强辨认出榻前李琰和尉迟光的身影轮廓。
“王……王爷……尉……迟……”赵大的声音细若游丝,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来的,“回……回来了……好……好……”
“回来了,赵老!”尉迟光蹲下身,握住赵大枯柴般冰冷的手,声音带着哽咽,“工匠们……都救回来了!陈铁匠他们……正在堡里……大干呢!王老火……您的方子……成了!”
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在赵大沟壑纵横的脸上缓缓漾开。他浑浊的眼珠似乎亮了一下,艰难地转动着,仿佛在寻找什么。
“旗……旗……”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李琰立刻明白了,他转身,将一首插在主厅门口的那面残破不堪、却象征着安西军魂不灭的靛蓝金唐大旗,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双手捧着,轻轻放在赵大的胸口。
枯槁如鸡爪般的手,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抬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抓住了那冰冷的旗杆,连同旗面上那被血与火浸透的“唐”字。冰凉的触感似乎给了他力量,他的呼吸奇迹般地平稳了一些。
“安……安西……”赵大的声音突然清晰了一瞬,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死死盯着李琰,仿佛要将毕生的信念都灌注进去,“交……交给……您了……”
“王爷……别……别学……朝廷……忘了……咱们……”
“守……守住……这旗……这堡……这……人心……”
他抓着旗杆的手猛地一紧,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气力,浑浊的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摇曳,带着无尽的嘱托与期盼,死死钉在李琰脸上:
“让……让安西……活……活……下……去……”
最后一个字,化作一声悠长而微弱的叹息。那只紧抓着旗杆的手,缓缓地、无力地滑落。枯槁的头颅微微偏向一侧,脸上凝固着那抹释然与期盼交织的复杂神情,仿佛终于卸下了背负了五十年的重担,沉沉睡去。
石室内,一片死寂。只有松明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堡外呼啸不止的风雪呜咽。
李琰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尊石雕。他缓缓伸出手,轻轻合上赵大那双未曾真正瞑目的眼睛。指尖传来老人皮肤冰冷的触感,那冰冷的温度却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灵魂。他拿起那面依旧被赵大体温捂暖了一角的残破军旗,紧紧握在手中,仿佛握住了安西五十年的孤忠与牺牲,握住了沉甸甸的承诺。
他转过身,面向尉迟光,也面向石室外那片在风雪与危机中依旧燃烧着不屈意志的疏勒堡。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斩断金铁的决绝,在寂静的石室中清晰地响起:
“赵老,走好。”
“安西,不会亡。”
“这旗,这堡,这人心……”
“我李琰,用命来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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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点:疏勒堡·西墙**
**时间:次日拂晓**
呜——呜——呜——!
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号角声如同滚雷,撕破了黎明前最黑暗的寂静!风雪似乎也为之一滞。
吐蕃大军如同黑色的潮水,在晨光熹微中,从谷口营寨汹涌而出!密密麻麻的盾牌组成移动的城墙,沉重的脚步声踏得大地微微震颤。最前方,是三架如同洪荒巨兽般的攻城槌!粗大的原木被铁皮包裹,前端镶嵌着狰狞的生铁撞角,由数十名身披重甲的吐蕃力士推动,在湿滑的雪地上碾出深深的沟壑,缓缓逼近疏勒堡最薄弱的西墙!
墙头之上,彻夜未眠的守军瞬间绷紧了神经。冰冷的汗水混合着呼出的白气,在眉睫凝结成霜。尉迟光按剑立于主楼,脸色凝重如铁。陈铁匠带着一群铁匠和壮丁,就蹲伏在刚刚加固过的三号箭塔后方,身旁堆满了连夜赶制的、棱角狰狞的“铁蒺藜”和临时熔铸的沉重铁块。王老火则在一个远离主战场的隐蔽角落,紧张地看着几个年轻工匠小心翼翼地将混合好的黑火药填塞进一个个厚实的陶罐里……
李琰一身戎装,手扶垛口,那面残破的唐旗被他亲自插在了西墙最高处。他目光冰冷地俯瞰着下方缓缓逼近的黑色洪流,感受着脚下城墙传来的微弱震动,也感受着身边将士们粗重的呼吸和加速的心跳。
风雪呼啸,卷过城头残破的旗帜,也卷过城外那如同死亡阴影般压来的攻城巨兽。疏勒堡,这座承载了安西最后星火与希望的孤城,在吐蕃倾尽全力的第一记重锤落下前,陷入了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薪火己在堡内熔炉中点燃,忠魂长燃于将士心头。安西能否浴火重生,便在此一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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