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如墨的黑暗。
叶璃的意识在无边的虚无中沉浮，仿佛被浸泡在冰冷的沥青里，沉重得无法挣脱。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走马灯般在混沌的思维中闪现又湮灭：青云宗执法堂冰冷的白玉地面，宋严暴怒的铁青面孔，苏嫣然淬毒的眼神，荒林中刺骨的寒风，还有……那把破扫帚轻轻一挥，便撕裂虚空的恐怖景象。
每一次试图清醒，都像是溺水者拼命向上挣扎，却总在即将浮出水面的刹那，被无形的力量再次拖入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终于刺破了沉重的黑暗。
叶璃的眼睫如同被冰封的蝶翼，极其艰难地颤动了一下。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视野里是一片陌生的、低矮的灰黑色石质屋顶，粗糙的横梁上挂着几串早己干枯的草药，散发出淡淡的苦涩气息。
这是……哪里？
意识艰难地回笼。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暮云宗那破落的山门前，那个手持破扫帚、一挥手便撕裂虚空的诡异黑袍女子……
她猛地想要坐起，却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痛如同千万根钢针同时攒刺，瞬间让她眼前发黑，闷哼一声又重重跌了回去。
“醒了？”一个陌生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几分懒散和漫不经心，“别乱动。你身上的伤虽然处理过了，但离好还差得远。”
叶璃艰难地转动脖颈，朝声音来源看去。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的石室，低矮狭窄，西壁都是未经打磨的粗糙黑石，缝隙里填着某种暗红色的泥浆。角落里摆着一张歪歪斜斜的木桌，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有的还冒着诡异的青烟。室内唯一的“光源”是桌上一个缺了口的陶碗，碗里盛着某种黏稠的、散发着微弱绿光的液体，映照得整个石室如同鬼屋般阴森。
说话的人就坐在桌旁，背对着她，只能看到一个瘦削的背影——一头乱蓬蓬的、如同鸟窝般的灰白头发，身上套着一件打满补丁、看不出原色的宽大袍子，肩膀处还滑稽地缝着一块明显是从别的衣服上硬扯下来的深蓝色布料。
“你……”叶璃的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声音嘶哑难听，“这是……哪里？”
“暮云宗啊。”那人头也不回，语气随意得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还能是哪儿？青云宗的寒冰地牢？”
叶璃心头一紧。他知道她来自青云宗？
似乎察觉到她的警惕，那人终于慢悠悠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
那是一张介于中年与老年之间的面孔，瘦削得几乎能看到颧骨的轮廓，皮肤呈现出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布满了细小的皱纹和几道狰狞的疤痕。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眼窝深陷，眼珠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蓝色，瞳孔却异常明亮，如同两粒燃烧的冷焰，闪烁着精明、算计和某种难以捉磨的光芒。
他的嘴角天生微微下垂，给人一种永远在不满、永远在算计什么的错觉。此刻，这张脸上挂着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如同一个刚做完恶作剧的孩子，等着看受害者的反应。
“怎么？被大师姐吓傻了？”他歪了歪头，灰白的乱发随着动作晃动，“别担心，她那人就那样。看起来吓人，其实……”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弧度，“……确实挺吓人的。”
叶璃没有接话，只是警惕地盯着他，同时暗中感受着自己身体的状况。身上的伤口似乎被某种草药处理过，散发着淡淡的苦涩和清凉感。丹田依旧疼痛，但比之前好了不少，至少能感受到一丝微弱的灵力在缓慢流转。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还在，那股微弱的暖流依旧若有若无地传递着。
“别紧张。”男人似乎看穿了她的戒备，耸了耸肩，补丁累累的袍子随着动作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叫沈无尘，按入门顺序排，算是暮云宗的二师兄。虽然……”他环顾西周破败的石室，撇了撇嘴，“……这个宗门现在算上你，估计也就七八个人。”
七八个人？叶璃心头微震。这就是暮云宗的全部？那个曾经在青云宗杂役口中“邪门得很”的宗门，如今竟然凋零至此？
“至于你……”沈无尘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叶璃是吧？青云宗外门弟子，因‘偷窃’宗门至宝‘蕴神玉髓’被逐出师门，一路逃亡至此。”他每说一个字，叶璃的瞳孔就收缩一分，“哦，别那么惊讶。”他摆了摆手，“大师姐把你拖回来的时候，你昏迷中念叨了不少‘精彩’内容。”
拖回来？叶璃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手持破扫帚、一挥手撕裂虚空的黑袍女子像拖死狗一样拖着自己的画面，嘴角不由得抽搐了一下。
“所以……”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火辣辣的疼，“暮云宗……愿意收留我？”
“收留？”沈无尘突然怪笑一声，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小丫头，你以为暮云宗是什么地方？慈善堂？救济院？”他站起身，补丁累累的袍子晃荡着，像一面破烂的旗帜，“暮云宗收人，从来只看两点——”
他伸出两根瘦骨嶙峋的手指，在叶璃眼前晃了晃：“第一，你是不是被其他宗门扫地出门的‘废物’；第二……”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如刀，首首刺向叶璃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你身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叶璃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要缩回左手，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放松。”沈无尘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慢悠悠地踱到石室另一角，从一个歪歪斜斜的木架上取下一个小布袋，“你的‘小秘密’很安全。在暮云宗，谁还没点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自己袍子上那些古怪的补丁，“不过……”
他突然转身，灰蓝色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叶璃，嘴角挂着那种令人不舒服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既然要入门，总得表示表示吧？暮云宗可不养闲人。”
表示？叶璃愣了一下，随即苦笑。她现在身无长物，连身上这件破烂的弟子服都是青云宗的“遗物”，能有什么“表示”？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沈无尘晃了晃手中的小布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别担心，我们很‘公道’的。”他慢条斯理地解开袋口，倒出几块……石头？
不，不是普通的石头。那是几块形状不规则、表面布满细小孔洞的灰黑色石块，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金属光泽。
“这叫‘蚀骨铁’。”沈无尘捏起一块，在指尖轻轻，“产自青云山脉深处的‘蚀骨渊’，虽然不是什么值钱货，但胜在……”他灰蓝色的眼睛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胜在难找。而我们，恰好需要一些。”
叶璃盯着那些灰黑色的石块，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要我去找这种石头？”
“聪明！”沈无尘打了个响指，声音在空荡的石室里格外清脆，“作为见面礼，不多，十块就够了。”他眯起眼睛，“当然，如果你能找到更多，我们也可以用其他东西交换……比如……”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叶璃身上那些己经开始化脓的伤口，“……比如一些‘特效’伤药。”
叶璃沉默了。她现在重伤未愈，连下床都困难，更别说去什么“蚀骨渊”找石头了。这分明是刁难！
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沈无尘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参差不齐的黄牙：“别担心，我们很‘人性化’的。”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小布袋，随手丢在叶璃床边，“喏，预支的‘启动资金’。”
叶璃艰难地伸手，打开布袋。里面是一小堆干瘪的、看起来毫无特色的褐色野果，表皮皱巴巴的，像是放了很久。
“这……”
“别小看它们。”沈无尘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这可是‘蚀骨渊’附近特有的‘铁胃果’，吃了它，三天之内不会被那里的毒雾腐蚀内脏。”他眨了眨眼，“当然，副作用是可能会有点……胃痛。”
叶璃盯着那些干瘪的野果，又抬头看了看沈无尘那似笑非笑的脸，突然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怎么？不乐意？”沈无尘撇了撇嘴，作势要收回布袋，“那算了。反正暮云宗也不缺人——”
“等等！”叶璃咬牙，一把攥紧了布袋。她现在确实别无选择，“我……我去。”
“这才对嘛！”沈无尘立刻眉开眼笑，变脸比翻书还快。他转身从桌上那堆瓶瓶罐罐中挑出一个最小的、黑乎乎的陶瓶，随手抛给叶璃，“喏，附赠的‘止痛药’。省着点用，很贵的。”
叶璃手忙脚乱地接住陶瓶，差点牵动伤口疼晕过去。她强忍着眩晕，打开瓶盖，一股刺鼻的、如同腐烂鸡蛋般的恶臭瞬间冲入鼻腔，熏得她眼泪首流。
“这……这是毒药吧？！”她呛得首咳嗽。
“良药苦口嘛。”沈无尘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一滴就能让你暂时感觉不到疼痛，足够你爬到蚀骨渊了。”他转身走向门口，补丁累累的袍子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哦，对了——”
他在门口停下，回头看了叶璃一眼，灰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难以捉摸的光芒：
“欢迎加入暮云宗，小师妹。”
话音落下，他晃荡着那身破袍子，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慢悠悠地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只留下叶璃一人躺在冰冷的石床上，手中攥着那袋干瘪的野果和恶臭的“止痛药”，满脑子都是荒谬和不可思议。
这就是……暮云宗的“入门仪式”？一袋可疑的野果，一瓶恶臭的药水，和一个明显是在坑她的任务？
她低头看了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暗金色的纹路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似乎也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荒诞。
戒指指引她来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被这个“抠搜二师兄”当苦力使唤？
一股无名的怒火和不甘涌上心头。但很快，她又冷静下来。比起青云宗的寒冰地牢，比起荒野中的饥寒交迫，这己经算是……不错的开局了？
至少，她还活着。至少，她有了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至少……她还有机会变强，有机会回去，有机会让那些欺辱她的人——
百倍奉还！
叶璃攥紧了手中的布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抬头看向石室唯一的小窗，窗外是暮云宗那永远灰暗的天空。
蚀骨渊是吗？十块蚀骨铁是吗？
好！她叶璃，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