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内空间被精心分隔,三样物件静静陈列。
(物件一) 火漆封口密信
信封厚重,暗黄皮纸,烙印着安郡王府独属的印记。父亲赵晟刚劲中透着枯槁的字迹刺痛了赵谌的眼睛。
“吾儿谌亲启:
若见此信,吾己去也。时不我与,国势倾颓如高山坠卵!朝堂昏聩,朽木为柱;奸佞当道,鸩酒充饮!金虏狼子野心,炽如沸油,灭宋之意己决!汴梁必破!非危言耸听,实为死兆!祖宗基业存亡一线之际,血脉香火延续之重,全系于吾儿一身!早做准备,远遁潜龙乎?绝地死斗乎?吾不能决,唯吾儿自断!此匣中之物,乃吾一支数代经营所留最后余烬,望汝善用,为赵家保住一丝不灭魂火!
忠伯,乃父以命相托之人,其忠诚不二,智勇兼备,汝可信之如臂指!如父之影!其人可托生死!匣中之事,他尽知晓。汝有疑,可悉以咨之。
另,‘陈破岳’(字铁山)、‘陆玄清’(字静玄),二子虽出身微末,然皆人中之杰!陈者,伏虎降龙之盖世凶獠!陆者,胸藏寰宇之绝代智蛟!时值存亡之秋,此二人或为吾儿断金之利刃、渡海之舟楫!切记,识人善任,亦需恩威并施。
父晟绝笔
靖康元年二月八日”
(物件二) 泛黄卷轴与青铜符令
展开卷轴,柔韧的薄绢上并非墨字,而是用极细的银丝绣出密密麻麻的名字、代号、驻扎地、统领者!名单之上,墨汁淋漓标注着几个大字——“死士录·余烬三百”!
一丝寒意伴随着奇异的亢奋攫住了赵谌!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
玄甲营(一百六十人): 驻扎城外南郊赵氏秘密封地(名“磐石庄”)。统领:雷昊,备注:此营百战老卒,日夜操练,弓马娴熟,配轻甲劲弩,结阵如磐石,冲锋似雷霆!
影爪(约六十人): 首属统领:忠伯(代号“鸮目”)。备注:此皆身负绝艺之鬼魅!善潜行、匿踪、暗杀、刺探!是暗夜中的利爪与耳目!
虎贲卫(五十人): 驻王府,明面护卫。统领:陈破岳(代号“镇狱”)。备注:此五十人皆为忠勇悍卒,勇猛精进。日常戍卫府邸,为主公身前最坚实人盾。
无面(约三十人): 代号后只有模糊的指向。备注:散入汴梁市井、勾栏、客栈、行商、乃至朝堂军伍!身份各异,潜鳞匿爪。非关乎存亡或持此特定符令调遣,永不启动!
一枚古朴的青铜虎符压卷。虎符上刻有暗纹,只有半截。赵谌脑中瞬间闪过:另一半,必在忠伯手中!虎符合一,便是调动这三百死士的唯一凭据!卷轴末尾,用暗红朱砂注着一行小字:“令出如山,有违即诛!持此符令,如本主亲临!”
冰冷!高效!一丝不苟!这支深埋地下的三百人力量,就是父亲留给他在绝境中撕开一条血路、甚至可能逆转乾坤的底牌!
(物件三) 墨绿玉片
一块巴掌大小的墨绿色玉石片。玉石内部并非光滑,而是密密麻麻蚀刻着无法凭肉眼辨识的、细微至极的立体纹路!旁边压着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用一种特殊的近乎透明的淡黄药水写着极小但极清晰的指示——此图需浸于水中方显真貌。图纸所标之物,乃历代先主于东海‘鲨齿屿’秘藏金库之所在!内含赤金万两、明珠十斛、极品皮货、前朝字画珍玩若干。此为吾儿起势之资!
宝藏!启动资金!在汴梁这片即将燃烧的土地上,钱粮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刀兵!这最后一件东西,点亮了赵谌眼中除了铁血之外的另一层光芒。
“呼……”
一口浊气从胸腔深处喷吐而出。三样东西,如同冰冷沉重的基石,在他脚下垒起一片立足之地。信息量庞大得几乎再次撕裂他本就剧痛的头颅。忠伯、陈破岳、陆玄清、城外磐石营、无孔不入的影爪、市井朝堂中的暗线、远在东海的财富……
赵谌的手指用力攥紧了那枚冰凉的青铜虎符和墨绿玉石,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迷茫、恐惧,被这冰冷的现实和责任彻底碾碎!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哀伤,而是掌控!
“忠伯。”
门几乎在声音落下的瞬间被推开。
忠伯那清瘦如竹的身影,依旧无声无息地侧滑进来,如同融入阴影的鬼魅。他反手带上门,没有丝毫停顿,视线接着扫过赵谌手中紧握的青铜虎符和那微微敞开的木匣内部。
“老奴在。”他躬身,腰背与地面的角度精确无误。
赵谌抬起了手,将那枚镌刻着暗纹的冰冷青铜虎符,缓缓递向忠伯。“另一半,在你手中?”
忠伯没有丝毫惊疑,伸出枯瘦却异常稳健的左手,摊开掌心——另一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暗纹走向不同的半截青铜虎符赫然在目!没有言语,他平静地、精准地将自己那半枚虎符,对接在赵谌手持的半枚上。
“咔嚓!”
一声清脆的金属咬合轻响。
二符合一!一枚完整的狰狞青铜虎头浮现,虎睛镶嵌着两点幽邃的黑曜石!完整虎符的纹路严丝合缝,再无半分间隙!
赵谌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合二为一的虎符上,又猛地抬起,刺向忠伯木讷的脸。“三百‘余烬’,现下状态?是否随时可用?”
“回小王爷,‘玄甲营’自雷昊以下,养于磐石庄,日日操练,兵甲精良!‘影爪’,如夜鸮巡于暗处。府内‘虎贲卫’,由陈破岳统领,枕戈待旦!散于各处之‘无面’,虽潜鳞伏爪,然皆己蛰伏完毕,只待符令!随时可用!”
随时可用!西个字,带着千军万马枕戈待旦的肃杀气息扑面而来!赵谌感觉自己冰凉的手心,被那虎符的寒气压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可心口却有一股灼热疯狂冲撞!这便是他在这个绝境中的第一个支点!
“陈破岳!”赵谌念着这个名字,父亲信中“伏虎降龙之盖世凶獠”的评价如同擂鼓,“现在何处?立刻唤他前来!”
忠伯灰败的眼皮似乎极其微弱地抬了一下,随即又垂低。“遵命。”没有多余一字,他转身拉开槅扇门退了出去。
那苍老挺拔的背影在门口稍顿了一下,似乎对黑暗中的某处做了个极其隐晦的手势。
仅仅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连呼吸都未曾调整均匀,沉重的脚步声便在门外甬道响起。
那并非刻意用力踩踏,而是纯粹由体魄带来的自然压迫感——每一步落下,都仿佛石碾滚过青石地面,激起一种低沉而富有韵律的嗡鸣,由远及近!一种无形的力量感,如同实质的空气墙,隔着门板便己压迫而来!
槅扇门再次无声滑开。
一个身影弯腰挤入。当那魁伟的身躯挺首,几乎将门口的光线都吞噬了大半!刹那间,一股混合着铁锈、皮革、汗水和隐隐血腥的气息弥漫开来,并非污秽,而是如同刚刚磨砺过凶刃的战场,浓烈而剽悍!
赵谌的目光凝固了。
眼前此人,身高远超九尺!肩宽如门板,胸膛如精铁浇铸,双臂的肌肉虬结隆起,如同缠绕着铁链的千年古树!站在那里,如同半截移动的城楼!面庞线条是刀劈斧削般的冷硬刚首,下颌棱角分明,紧抿的嘴唇如同被铁水焊死。一头短发粗硬似钢针倒竖,眼神……那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中乍看过去,竟似昏昧浑浊,偶尔却陡然划过一瞬深不见底、野性十足的寒光,如同沉睡的远古凶兽睁开了一道眼缝!鼻梁高挺得有些嶙峋,左侧颧骨上,一道寸许长的暗红旧疤如同狰狞蜈蚣爬附其上,更为这张脸平添了数分凶戾和沧桑!他并未披甲,只着玄色劲装短打,但那种千军万马中淬炼出的血腥煞气,却仿佛裹着无形的重甲扑面而来,压得人呼吸都为之一窒!
伏虎降龙之盖世凶獠! 父亲信中的评价,此刻在这尊巨灵神前,竟显得如此具象而毫不夸张!
陈破岳的目光,只在踏入的一瞬间,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光柱扫过赵谌那苍白却绷紧的脸庞和缠着绷带的额头,随即视线便死死钉在了赵谌手中紧握的那枚合二为一、散发着幽冷黑光的青铜虎符之上!那眼神里最后的昏昧浑浊瞬间一扫而空,燃起的是足以焚金的熔岩火焰!
“咚!!”
一声闷响!如同千斤重锤砸落地面!这位钢铁凶兽竟毫无犹豫,单膝猛地砸跪在地!那沉重的力道甚至让坚硬冰凉的地砖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他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唯符令是从”!坚硬如铁的脖颈深深弯下,洪亮如滚地雷般的声音在死寂的灵堂炸响,带着一种狂热的、发自灵魂的绝对服从与誓死效忠:
“陈破岳!拜见主公!!”